十年

　　题记：妙玉是我的好友。记得十年前，妙玉轻倚在我身边，轻声问：“向汶，如果我以后嫁不出去怎么办？”我微笑，对前座的张灿说：“张灿，妙玉说她以后会嫁不出去，你说怎么办？”张灿回过头来，笑着说：“妙玉，你若嫁不出去就嫁我好啦！”妙玉不语，这只是一句玩笑话，她怎么会不懂呢？她自然是晓得的。
　　十年后，我在妙玉的婚礼上再次见到张灿，他一脸落魄的神情，见到我便只是说：“我与她...十年。”
　　十年，是个不长也不短的故事。

　　第一次见到林妙玉，是在新生报告会上，她梳了很长的辫子，我一下子就记住了这个头发长长面目清秀的邻座女孩。报告会很是无聊，长篇大论犹如催眠一般，好不容易散会了，众人便回班级去排座位。
　　起初是大家胡乱坐了的，我与陆群一起坐在林妙玉和罗悦的后面，
　　“你好，我叫林妙玉。”妙玉向我微笑。
　　“啊，我是杜向汶。”我略有些紧张。
　　这时陆群夹进来说话，于是大家便兴奋地开聊。陆群是我的初中同学，这次又进了高中的同一个班，怎么说也有些亲切感了。
　　罗悦话不多，但我始终认为她是很有性格的女孩子，齐眉的短发，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像漫画人物一般漂亮可爱。她总是酷酷的样子，性子很直，大家都十分喜爱她。据说，她有一个很要好的校外男友。
　　高一一开始的军训很难逃过混日子的说法。学校的安排很是喜人，半天训练半天学习，晚上则是玩。由于是私立学校，所以吃住都在校内。现在只记得那四天过得很不错，我们几个女孩子之间仿佛有说不完的话，笑声洒在校园长长的小路上，一地琳琅。
　　开学后不久，便与陆群一起，换到另一个位置，此后整个学年，便再也未与妙玉接触过。
　　日子过着过着便是高三了。高三刚开学，变化就开始不断出现。我们搬了新教室，换了新老师，调了新位子，仿佛是要把过去两年整个抽去一般，不变的是那四十余张熟悉的脸。
　　开学第二天，妙玉成了我的同桌。

　　我总是和妙玉一起回家，长长的放学路，车水马龙。妙玉扎很长的马尾，细碎的刘海，微风吹过，发梢丝丝扬起，很美。
　　偶尔的，我们会去看张灿打球。
　　张灿是前座的男生，瘦高的个子，头发顺应潮流地微微翘起，一脸酷酷的表情。张灿钟爱篮球，球技不错。
　　一天，妙玉忽然悄悄问我：“向汶，你知不知道，张灿有很多人喜欢？”她说这话时，恰巧张灿又进了一球，阳光照在他脸上，金色的余辉洒了一地。我有些错觉地看到，张灿进球后往我们的方向看了一眼，一脸阳光，一脸灿烂。
　　我微笑着点头说：“知道，好看的男生自然会有很多人喜欢的。”
　　妙玉若有所思地说：“那你知不知道，张灿很花心？”
　　“他是挺爱玩的，不过，很少看他恋爱，他自己也从不提这些事。”我说着又看了张灿一眼，他正在开心地与队友击掌，然后活跃地跳来跳去。
　　“恩。也许他不怎么认真对待这类事的。”妙玉说完，又忽然恢复到原先小麻雀的样子，跳跳闹闹。我便也没多想，只是看着她像小学生一样吵吵闹闹的欢乐。

　　之后不久的某天，张灿忽然摊手送了我一大把奶糖。
　　“怎么？张大帅哥发喜糖啊？”路过的罗悦看见后笑着说道，还伸手抓了几颗过去。
　　“估计是他中了彩票什么的——鼓励奖，五元。哈哈哈...”我跟着嘲笑他。
　　“是喜糖不错，不过不是什么中奖，而是我终于追到我亲爱的女朋友了。”张灿满面春光地说。
　　一下子，大家都愣住了。
　　“今天是不是愚人节啊？张灿你从来不说自己有女朋友的，怎么一下子‘从良’了？是哪位美女如此受宠啊？”罗悦最先开了口。
　　张灿眯眯一笑，说出了三个字：“林妙玉。”
　　瞬时，我停止了剥糖纸的动作，罗悦的嘴张得老大。张灿用手在我们面前晃了晃，“怎么啦？脱线啦？”
　　这时，原本去小卖部的妙玉回来了。她全然不知情，照旧跳来跳去地跟我们描述着小卖部趣闻。
　　“我看到那个大叔，我就...”
　　“妙玉，你在跟张灿谈恋爱？”罗悦单刀直入地打断她的眉飞色舞。
　　妙玉愣了一下，又看了看在一边笑嘻嘻的张灿，点了点头。
　　我同罗悦交换了一下眼神，又迅速移开各自的目光。
　　我很好奇，妙玉明知道张灿是一个不专一的人，为什么还愿意跟他在一起呢？课间，我和妙玉起去操场散步,我向她道出了我的疑问.
　　“如果我告诉你，他对我说他这次是认真的，你怎么看？”妙玉略想了一下，回答道。
　　“人心隔肚皮，况且，事事难料。你怎么说服自己去相信这些呢？”我皱着眉头缓缓地说。
　　“我并不怎么相信这些。这种事，现在和将来一样模糊不清，信与不信，不碍大局。我不是浪漫的女人，我太过世故。”第一次听到妙玉说这样理性的话，我忽然发现，其实我并不很了解她。只是以为她像小孩子一样天真快乐，从来不知道，她骨子里是怎样的成熟。
　　“那么，为什么还是要同他在一起？”
　　“或许是出与本能的虚荣心，你也知道，他有很多人喜欢。又或许，是我的确有些喜欢他，他确实很出色。但我很明白，我和他是没有未来的。我不能改变过去，也不能控制未来，我只能拥有现在，用‘现在’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你放心，我绝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妙玉微扬起下巴，看天空的眼神中透出一丝苍茫。看着她，我忽然发现我什么都不能为她做，甚至无法去评论这样的决绝。

　　高中毕业后，我留在上海读我的设计，妙玉和张灿一起远上北方。再见到妙玉，是在她的婚宴上。
　　那天，主办者在知名的饭店包了很大的喜宴厅。纯白的舞台布置，仿佛是王子与公主的童话，每个人都说，男才女貌。
　　我所在的宴桌，是高中友人专席，罗悦坐在我的左手边。
　　罗悦变了许多，脸上化着冷艳的妆容，不再是十年前的活泼脱俗的清秀女孩，她见到我便是一个大大的拥抱。席间，她告诉我这些年来她和妙玉的大致情况。
　　“我进入大学后便同原先的男朋友分手了。毕业后，嫁了一个我很爱的男子。几年的幸福生活让我以为，就可以这么慢慢地走下去。直到他彻底背叛我，我才了解当初妙玉睁着哀伤的眼睛笑着说：‘没有什么是永远的。’这句话的真正意义。我现在离了婚，独自带着女儿生活。
　　“虽然没有完美的婚姻，但是还可以自己养活自己和女儿。这是可以庆幸的，但我对于人际感情开始疏离，变得不太相信。”罗悦自嘲地笑了一下，眼神复杂。她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慢慢吐着烟圈，继续说道：
　　“妙玉与我不同，她一直都很清醒。当我们刚知道爱的时候，她已经学会了淡然，我们终于看开的时候，她已经懂得放手。
　　“我们仿佛总是看见她微笑、欢乐，她一直是一个太过隐忍的人。
　　“其实她同张灿在一起的这些年，也并不好过。大二的时候她便退宿同张灿住到一起。张灿虽然还算爱她，却早已没有了当初的花前月下。大学毕业后，妙玉先张灿找到工作，日常的零零碎碎接二连三地冒出来。张灿叫嚣，妙玉沉默。终于，别的女人出现，妙玉没有吵闹，冷冷地离开，嫁给了上司，也就是今晚的男主角。”
　　罗悦边说边抽烟，青色的烟丝袅袅地游走着，我只是静静地听着，如很多年以前一样，难以言语。
　　婚礼很喜人，新人都是一脸的幸福。男才女貌，周围人不住地夸赞着。
　　仪式过后便是用餐，在上汤的时候，我才看见迟来的张灿。十年，改变了许多人。张灿长得更高了，剃了平头，没有电视剧里落魄者的满脸胡渣，人清清瘦瘦的，衣冠整齐。他被安排在我的右手边坐下，温温地冲我笑了笑。
　　“好久不见了。”我客套着。
　　“真是好久了。”他依旧是笑，“听说你大学毕业后去了英国深造，很有前途啊。”
　　我刚想点头道谢，却抬眼看见换好晚礼服出来敬酒的妙玉正向我们这桌走近，便停住了话头。张灿也注意到了，于是低下头，一脸阴郁。
　　妙玉比原先更漂亮了，她熟络地敬酒、递烟，面不改色。轮到张灿时，两人只是象征性地碰碰杯沿，便无下文。新郎长得很斯文，虽不及张灿英俊，却也可谓是一表人才。他客气地跟新婚妻子一起尽着礼仪，看来他根本不认识张灿，也不知道他们的故事。
　　张灿又坐了一刻钟光景，便提出要走，大家挽留他，他只是摇头。临走，他苦笑着对我说：“向汶，我与她...十年。”之后，就匆匆离开了。
　　望着他的背影，大家都没有做声。

　　一个月后，我与妙玉一起去一家很有名气的小资会所饮茶。靠窗的二楼座位，干净而温暖。
　　聊及张灿，妙玉抿了一口茶水，缓缓地说：“张灿，是我唯一深爱过的人。我给了他我一生最美的十年。不是出于对爱情的浪漫幻想，是对自己付出的爱的交代。我从一开始便知道结局，不是我聪慧，而是我世故。
　　“我给了我的最爱十年，却自私地不想给永远。没有什么是永远的。我从不相信所谓爱情，爱是自私的东西，爱得越深，就越是自私。
　　“我明白他爱我，一直都爱。即使最后他找了别的女人，即使那些女人找上门来，我依然知道，他心里真正爱的是我。他只是逃避爱的责任，想寻找爱的替代品，却不懂得什么叫释然。最终我放手了，因为我觉得，感情已走上绝路，如果继续下去，两个人都会被毁掉。”
　　会所里播放着那首快播烂了的《十年》。我静静地看着妙玉，没有言语。

　　十年，他们相爱了十年，终究还是为了那一句“绝路”分手。
　　自始至终，没有人说后悔。生活就是如此，令人无奈地行进，现实的人、浪漫的人，都无法不去面对。
　　这段感情是很具理性的，是有一个看似不错的结局的。可是心口的伤痕，隐忍的疼痛，没有人看得见。原来，谁都没有胜利，谁都没有失败。在漫漫的成长路上，又有多少人，完胜出现？
　　两个太过相爱的人，相爱，却不能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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