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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蘼花期过
荼蘼花期过
那一年，荼蘼花开时候。
雨，下得很大。
“在下刘彦昌，赶考路过此地，冒昧叨扰，神仙恕罪恕罪……”书生碎碎念着，躲进破庙里去。
破庙年久失修，却还能暂避风雨，尤其是他这般的穷困庠生，买不起马匹，住不得客栈，将就将就也算不错的所在。
脱下青衫，里面的内衫依旧没有半点干燥的地方，这等初秋时节也是冷得吓人。
又想到自己是占了人家神仙地盘，一时不觉惭愧，捡起地上已然看不出模样的扫帚认认真真把祭台扫了个干净。
“咦？”刚才进来倒是没有发觉，原来破庙中还有人在？！难道也是赶考举子？刘彦昌走了几步，看见的却仅仅是个挺拔的背影，干爽的衣服根本不似经历过什么雨水洗劫，衣料是他这一辈子也没有见过的华美，而那人微鬈的头发还略带丝丝金色光华，这样的人，恐怕他这样的书生始终其一生也不能企及的完美……壮了壮胆子，刘彦昌长鞠一躬，“兄台，在下刘彦昌，赶考路过此地不知兄台先入此地，实在是失礼……”罗罗嗦嗦一堆话，可在那人转过身的时候，顿时打住了。
面如冠玉，翩若惊鸿，不怒而威，傲然绝情。
十六个字，形容眼前的男子最合适不过。
美，从来都是用在女人身上的词汇，可用在眼前的男子身上却丝毫不觉得亵渎。
刘彦昌，愣了，看呆了。
那人面无表情，又转过去看着满是灰尘的神像，闹得刘彦昌倒是自讨没趣，只有一个人讪讪的拿了火折子想要取暖，可半点也打不着半点火星，急得他差点哭出来。然而一个大男人，在素不相识的人面前哭泣，却是一介书生总也做不来的。
那人看够了神像，大约实在是看不过他这个书生一无是处的样子，总算走了过去，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轻轻一挥手，便是闪闪火光。
“啊！多谢兄台！”刘彦昌还要再作揖，那人却又转身走到神像跟前。神像，会比他这个大活人更值得结交？“兄台，这神像不过是木偶泥胎，如何值得兄台这般人物如此痴迷？”
“木偶泥胎，的确如此。”声音如同三月春风却带着腊月飞霜。
刘彦昌卡住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把话接下去。
“在下姓杨。”那人转过身来，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却不是针对刘彦昌，好似嘲讽的就是诸天神佛一般，傲视群英。
“原来是杨公子。”刘彦昌虽然此刻狼狈，却没有猥琐姿态，直觉，让他不肯低头不肯让步，尤其是不肯在这贵公子的面前失了颜面，“在下……”
“刘彦昌。”杨公子打断了他的话，这个名字，他已经说了两次，没有必要再听他说。
“原来杨公子知道！”讪讪一笑，刘彦昌忽然觉得自己在这人面前就是呆呆傻傻，总也精明不起来，甚至这个时候自己那许久没有进食的肚子也开始闹起别扭，“咕噜”一声在这静寂的雨夜显得尤为明显。
杨公子忽然失笑，黠促的眼神更让刘彦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刘兄如不嫌弃，杨某这里还有些干粮。”男子拿出一个油纸包递给他，淡淡的荷香混合了特有的他从不知道的肉香，这种山野之地还有这样的手笔，刘彦昌更加确定眼前的杨公子不是一般人，至少，也是个达官贵人。
“这……这怎么好意思？”刘彦昌本不欲接，可……
“出门靠朋友，刘兄不必介怀。”他把纸包放到他手上，自己依旧坐到一边，细细数着雨滴。
“是啊……出门靠……靠朋友！”刘彦昌很高兴，自己这等样人竟然被他当作朋友，可还不枉人世走一遭——士为知己者死，古人诚然不我欺。
夜漫长。
“杨兄可知道这里什么庙么，如何对着神像这般着迷？”称呼已从“杨公子”变成了“杨兄”。
“庙……”声音有点颤抖，“这里本是云华仙子道场……可惜呵……”
“云华仙子？”刘彦昌没有听说过还有这样一个神仙，从来没有听说过。
“云华仙子本名瑶姬，是天上的长公主，后来……后来犯了天条。”他忽略了刘彦昌的存在，眼神迷离，似乎穿透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又想起了什么……
夜，有的时候也是短暂的。
刘彦昌，此刻也仿佛穿透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又想起了什么，在不知不觉中，他心里便烙上了一抹雪白的身影。
天放亮，除了身上盖着一件雪白的外套，破庙里没有半点那人留下的踪迹——难道，就是一场遇仙的梦？
刘彦昌失笑，那人不过就是神韵超然若仙，如何就真的是神仙了？一想到那人的渊博，二人竟然对雨夜谈到四更，想来天下间果然藏龙卧虎，他这个村子里的神童到后来的才子，也不过就是那人渊博面前的一粒尘砂。
抬起头，忽然发觉那神像上的灰尘已经被拂去，眉目间竟然与昨夜的那人十分相似，是……巧合？
“如若真有女子与他相似，岂不是天仙国色？”刘彦昌暗想，自己也对自己的想法嗤之以鼻，那样的人，虽然随和却是骄傲的，自己的这样想法却是真正的亵渎了他。
背起行囊，他刘彦昌依旧还是躲不开功名利禄。或者……到了京城还真能遇上那人……怀中，是那人的衣衫，整整齐齐，不染纤尘，遇上了就还给他罢！
“放榜了，放榜了！”
十年寒窗苦，一举天下知！
可没有金榜题名的呢？
三年后，华山山顶。
朝堂上没有人，功名也就是传说罢了！
“哈哈！”刘彦昌仰天长啸，“读尽诗书四五担，读尽诗书四五担！到死不得一青衫，无常何须多问我，便由此生二十三！”
刘彦昌，一代才子，最后的归宿就是这断崖绝壁——
坠下云端的感觉……还不错。
“醒醒，你醒醒！”
脚下没有脚踏实地的踏实，可却不再下坠，耳边响起的是天籁一般的温柔。
刘彦昌睁开眼，那雨夜的相逢再一次回到他的眼前。
“你醒啦？”
说话的是他眼前的女子，一派的俊雅风流，却十足像极了三年前那雨夜的“杨兄”，什么东西，在心底慢慢苏醒了，却怎么也按奈不下去。
“多谢姑娘相救，在下刘彦昌……”想要作揖，却一低头发现了自己竟然身悬半空，“啊！”慌手慌脚挣扎了半天，刘彦昌发觉自己并没有掉下去，反而无比稳妥，便放下胆子，“敢问姑娘芳名。”
“我？我叫杨莲，是这华山的三圣母，”女子一笑，露出淡淡的酒窝，可那笑容却让刘彦昌的回忆更加清晰了，“怎么，不谢谢我的救命之恩？”
这一刻，他的心，动了，或许许多年前就动了，可如今却能得偿所愿……或许这就是幸福？
一年后，桃花满天的那个午后。
天边彩云突现。
云端，站着的是银甲黑髦的天神，额间闪烁的金色流云让刘彦昌再一次迷失了自己——或许……他的幸福真的很遥远。
“哥哥！”耳边响起的是自己妻子的呼唤，却原来，那个“杨公子”的的确确就是她的亲人，或许，从头到尾，错的都是自己！
“不要叫我哥哥，”云端的天神一脸的庄严，“我没有你这样的妹妹！”
“彦昌，照顾好沉香——”自己妻子的叮嘱犹在耳边，可自己呢？
刘彦昌抬起头，思绪，一鞭子硬生生地拉回，在这神殿里，对自己动手的却是那个让自己魂牵梦萦的人。
“怎么样？”杨戬脸上的冰霜，是万古不化的。
“我……不后悔！”既然……既然只能仰视你，那总要有能让你俯视我的条件，或许，这条件显得有些下作，但是，决不后悔！
“不后悔？”杨戬冷笑，又一鞭子下来，生生撕开了刘彦昌的血肉，“你不后悔我就打得你后悔！”一鞭跟着一鞭，似乎要把刘彦昌活生生打死才甘心，“放心，我不会杀了你，我妹妹对你用情至深，我不会杀了你好让你看我们兄妹反目。”
“不！你杀了我，你必须杀了我！”刘彦昌仰天长笑，“杨戬……杨公子……杨兄，你不杀我，三圣母也会杀了我，沉香也会杀了我……我是罪人，天地不容的罪人！可与其死在别人手里，我宁可让你杀了我！”
“你！”杨戬动怒了，甚至，他可以说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
“莲儿，真的很像你，真的很像……”刘彦昌痴痴地看着他，透过那身铠甲，他又看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初秋的雨夜……
荼蘼，已经不再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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