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头」冬至

　　冬至

　　01、
　　刚到中国时的心情，我至今都还记得。
　　这里是除了俄罗斯和加拿大之外，世界地图上第三大的国家。
　　不凭借任何交通工具，走完全境大概需要十年。
　　我将它设为了我旅途的终点站。
　　在这之后，我便将乘坐回国的航班，然后回家。
　　真好。
　　我这样对自己说。

　　02、
　　不得不说，中国真的是一个非常非常神奇的国家。
　　每个地区所特有的民俗风情、小吃特色以及风景名胜，数不胜数。
　　我买了一张中国地图，在自己去过的地名上都标了一个小小的星，接着再去下一个地方。
　　这样的生活仿佛永远都没有尽头。

　　03、
　　最终，只剩下了江苏这最后一个省了。
　　我拖着行李箱，拿着动车票踏进了车厢内。
　　这是通往江苏省会南京的动车。
　　服饰穿着习惯完全不同的形形色色的人。
　　有拿着手机等电子设备玩游戏的，也有闭着眼小憩的。
　　但他们都有一个特点——神情倦怠。
　　今天似乎是什么假期的最后一天，大家，都是在回家的路上。
　　我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看着窗外，怔怔的发现自己快要想不起家乡的样子了。

　　04、
　　江苏省的地图上逐渐也被我的星占满了。
　　而此时，我正在努力辨认两颗星中的一个地名。
　　镇江。
　　这是最后一个地方了吗？
　　我低下头，微微苦笑起来。
　　两年，我环游了世界。
　　听上去很不可思议是不是？
　　可这就是事实。

　　05、
　　我是从扬州坐船过来的，沿江景色烟波浩渺，非常漂亮。
　　刚下船，我便直奔目的地——金山。
　　中国民间有四大爱情故事，一是梁祝化蝶，二是牛郎织女，三是天仙配，四是白蛇传。
　　可我是真的没想到，这么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竟发生在这样一个平淡如水的小镇上。
　　有些不可思议。

　　06、
　　自己摸索着爬金山的时候，遇到了不少有意思的人。
　　像是刚出家的小和尚、虔诚来拜佛的老年人以及和我一样来看白蛇洞的人。
　　尽管他们大多都是一对情侣。
　　这让我这种孤苦伶仃没人陪的人感觉很微妙——可以别再用那种“单身一个人她好可怜”的眼神看着我了好吗？
　　虽然我目前只有一个人不假，可我是已经……咳咳，我什么都没说。

　　07、
　　白蛇洞真的存在。
　　我尝试着往洞里走了十来步，便碰上了两个岔路口，拿着手机灯光照明。我选择了触手较温润的左边继续前行，没走几步就又碰上了岔路口，我不敢再走了。
　　拍了几张照片，我果断转身沿着原路返回了。
　　我可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去开玩笑。
　　尽管我的确很想知道这洞里是否真的能通向扬州。
　　在洞前默默发了会儿呆，我拿起手机噼里啪啦的开始发讯息。
　　「下次陪我来金山吧，有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哟~」
　　等了几分钟，收到一封新讯息。
　　「第4289个地方，矢野岚你玩够了就快点回来。」

　　08、
　　我叫矢野岚。
　　出生于日本，现27岁，最大的梦想是环球旅行一次。
　　如今，这个梦想已经实现了。

　　09、
　　握着刚买好的中国–日本的飞机票，我拎着小行李箱在候机室内等航班。
　　看了眼时间，八点。
　　果断拨打电话，很快便被接通了。
　　“我说小静，我快要回来了哟~这两年里有没有想我？”
　　对方似乎还未睡醒，声音沙哑且透露出一股危机感：“你昨天晚上就已经和我说过了吧，非要今天早上特意再打一个电话来重复一遍吗？！”
　　“啊，还有，镇江没机场我只能转车先转到上海……”
　　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对方打断了：“矢野岚！你够了没有！”
　　“……那好吧，再见。”
　　挂了电话，正好轮到我那航班登机。
　　将手机关机，我像以往任何一次一样，神情自若的登上了飞机。

　　10、
　　喜欢一个人到什么程度，才会使这份感情变质呢？
　　我拿出随身携带的记事本和黑色圆珠笔，认真的记下了刚刚那句话。
　　答案我目前还没想好，但我下意识的又拒绝这个答案。
　　不想提及，提及心里便被刺得生疼。

　　11、
　　中国离日本其实挺近，飞机都不用多长时间就到了。
　　周围的人群依旧拥挤，大街上看上去依旧繁华，除了自己以外的人依旧像一部黑白默片。
　　不停的循环播放，可再怎么放也都还是那个样子。

　　12、
　　我不知道自己的任性会给多少人带来麻烦。
　　“你打扰了我和赛尔提如胶如漆的蜜月生活！！”
　　穿着白大褂的新罗显得异常愤怒。
　　而他旁边的塞尔提就要淡定的多：“什么‘如胶似漆’，新罗你成语又用错了吧！你的国中国文老师真的会哭的……而且‘蜜月期’根本早就度过了好吗？”吐槽过新罗后转向我，“阿岚回来真是太好了，但为什么不回家呢？”

　　13、
　　家，回家。
　　“……我不想，不想回家。”
　　我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那么颤抖，那么不具说服力，事实上——我连一个字都不敢说出口。
　　我怕自己说着说着，眼泪便会决堤，再也收不回去。
　　“欸欸欸？！怎么回事？是旅游时候被别人欺负了吗？”
　　新罗在一旁耸了耸肩，道：“能把她逼成这样的人，这世上除了静雄就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人存在了。”
　　“真是太过分了！静雄他怎么可以让你这么伤心？！不行，我要去和他谈谈！”
　　猛地拽住赛尔提的衣服，我摇了摇头：“不怪他……是我……是我太任性。”
　　“女孩子任性有什么不好？！我就希望赛尔提能天天对我任性……”
　　再次忿忿不平的叫了起来，新罗又一次受到了赛尔提名为爱的肘部攻击。

　　14、
　　你有没有因为一点小事而和家里人赌气，然后离家出走的经历？
　　你会故意留下线索，开着手机，然后享受父母一条条的讯息以及一次次的电话催你回家？
　　可当父母不再给你发讯息或者打电话时，你会不会手足无措、担心受怕？
　　好像被整个世界抛弃了般。
　　但是你别忘记，是你先抛弃了世界。

　　15、
　　我在上了航班后，手机就没开过。
　　抓着它，总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摁下开机键，会不会有什么……
　　敛了敛眸，我将它放回背包内层里。
　　至少我现在不想知道里面会有什么。

　　16、
　　赛尔提走进我的房间，神情中满是纠结。
　　“怎么了？”
　　“静雄他开始找你了，你真的不打算回去吗？”
　　我静静的看着赛尔提的脸看了一会儿——她已经不再是无头骑士了，赛尔提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头颅——然后回答道：“不回去就是不回去，哪有什么真的假的。”
　　“……可……”她张了张嘴，最终也没再说些什么，只是叹息了一声。
　　“如果我成了累赘，可以直接和我说一声，我会主动离开的。”
　　“说什么傻话，我只是不明白你俩怎么会……闹成这样。”
　　好巧，我也不明白。

　　17、
　　在新罗这里待到第二天时，有人找上门了。
　　“临也？你来找我有事？”
　　猩红眼眸的男人笑起来，微微皱起眉毛：“我再不来你这儿，小静就快把我家给拆了。”说罢，他摊开手，“我来是为了和你讨一样东西。”
　　“矢野岚。”
　　我站在二楼楼梯口最上面，微微扯了扯嘴角。
　　哈，到最后竟去找了临也？该说是巨大的让步还是巨大的退步呢？
　　可笑至极。

　　18、
　　自从回来，我都没和几个人见过面。
　　像个重病垂危的患者一样，我把自己闷在屋子里闷了一个星期。
　　新罗破门而入，拽着我到大门口。
　　“……你所想去的第1547个地方；佛罗伦萨大教堂，你所想去的第1548个地方……”
　　我一共和他说过4312个地方。
　　我想知道他能说到第多少个。
　　一门之隔。

　　19、
　　门是赛尔提从外面打开的，尽管新罗在里面也已经握住了门把手。
　　“我看他说得都累。”
　　“我看她哭得都累。”
　　原本顺着门滑坐在地上的我，将头埋进两膝之间。
　　抑制了一星期，结果还是决堤了。
　　自从这一刻起，我决定打心眼里讨厌岸谷新罗。

　　20、
　　感觉自己整个人被抱进他的怀中，我依旧死活不肯抬头。
　　开口认错？你在开玩笑吧。这么多年这还是我第一次在别人面前低头。
　　“对不起。”
　　他讲话的声音闷闷的，而且很别扭。
　　“……我也是。”
　　我可没有认错啊，我只是说了句“我也是”而已。

　　21、
　　一路上被牵着手，偶尔会遇上几个色彩斑斓的身影，在黑白的无声世界中，他们显得异常突兀。
　　“哟，阿岚回来了啊。”
　　一身黑的绘理华冲我招了招手，“最近静雄找你找得很用心呢。”
　　“嘛嘛，回来就好。”
　　游马崎眯着眼睛，依旧笑得一脸很无害。
　　我有些尴尬的咳了两声，想用左手捂住嘴做个掩饰时，却发现手还被他牵着，无奈之下只好惺惺作罢。
　　不过……这两人什么时候终于确定了关系？在我离开的这两年中，池袋似乎真的发生了很多事啊。
　　左手无意识的攥紧了对方，得到他一个侧目。
　　“……池袋，变了好多。”
　　“嗯？还好吧。反正就这一个池袋。”
　　唔……也是，至少池袋依旧如两年前一样。看着他，仿佛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池袋。
　　这样的感觉，就算是错觉，我也心甘情愿。

　　22、
　　到了家门口，墙上的「平和岛宅」提醒着我回来了。
　　开门的时候，他问我：“为期两年的环球旅行觉得怎么样？”
　　我顿了顿，回答道：“开心。”
　　然后他开了门。
　　——？！

　　23、
　　从玄关开始，墙上贴满了我从世界各地寄回来的风景照和明信片，一直到客厅的墙壁上。
　　还有几幅我偷空画的速写，也被他裱了画框，挂在墙上。
　　我捂住嘴，一时间心绪如麻，乱得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只知道呼吸。
　　“等会儿准备吃饭，我先去把你的东西放到房间去了。”
　　他提着我的小行李箱，边走上二楼楼梯边和我说道。
　　“……平和岛静雄你这个大笨蛋！”
　　我飞快的跑到他所在的地方，几乎是抢过了他手上的箱子，仓皇的逃跑了我的房间。

　　24、
　　也许我进来就是个错误。
　　我的房间里堆着几十个甚至有可能是一百多个未拆封的礼品盒，各种颜色，各种大小。
　　不，也许是我打开门的方式不对。
　　我边这样安慰自己边退出房间，重新打开房门。
　　……
　　房间内的事物丝毫未变。

　　25、
　　每份礼物上都有一张小卡片，标注的很清楚。
　　第几年的什么节日的礼物。
　　然后是一句「早日回来」。

　　26、
　　我叫平和岛岚。
　　于两年前嫁给平和岛静雄，我便随了夫姓。
　　我很喜欢他，从七岁开始喜欢，一直喜欢了二十年。

　　27、
　　手机开机，屏幕的日历依旧是中国式。
　　瞟了眼日期，我发现明天就是冬至了。
　　“该吃饭了。”
　　楼下传来他的声音，这时手机才有了信号。
　　顿时，一封封未读讯息涌了进来。
　　准确数字是241封讯息，未接电话有143个。
　　我不太明白自己此刻心里涌上来的感觉，但我很清楚——这种感觉压在我心里很难受。
　　可能……是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很糟糕的人吧。

　　28、
　　下楼去吃饭，都是我喜欢的菜。
　　可这一顿饭吃得我食不知味，味同嚼蜡。
　　吃完之后，我习惯去整理桌子，然后洗碗。
　　洗碗的时候，我也是心不在焉，好几次差点打碎碗碟。
　　可即使我百般小心，最终还是打碎了一个小碗。
　　因为他突然从身后抱住了我，然后说了一句话特惊悚的话。

　　29、
　　他微微弯下腰，附在我耳旁问我：“还在生气？”
　　我努力做到耳关眼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没有。”
　　“嗯？那晚上要不要和我睡？”
　　就是这句话。

　　30、
　　我25岁和他结婚，蜜月期我直接去环球旅行了，留下他一个人在日本。
　　两年后我回来了。
　　最令我接受不能的是临也他孩子都有一对了这种事我会说吗？！
　　由此看来，我真的很自私，这点我承认。
　　可他也不要就这么直接的说出来吧口胡！

　　31、
　　所幸碎片没划伤手。
　　我蹲下去捡碎片时，他也陪我蹲了下来。
　　于是我尴尬了。
　　刚刚他讲话时呼出的热气就让我从脸颊直接红到了耳朵根。现在两人的距离不过才几厘米……
　　“真的不考虑考虑？”
　　……很好，你赢了。
　　“晚上再说。”

　　32、
　　回到房间后，我真的认真考虑起他的提议。
　　坐在写字桌旁，我突然发现了基本原本不属于我的日记本。
　　翻开第一本，第一页上的日期是两年前的今天。
　　「她明天就要走了。」
　　很短，就这么一句话。
　　我随手翻了翻，发现每页都写了字，日期在两年后的今天戛然而止。

　　33、
　　一件件的拆礼物。
　　里面的东西千奇百怪，有外面卖得极贵的上好茶具，也有自己手工制作的家具小模型。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在我的过去中，随口说出的自己想要的东西。
　　有些甚至连我自己都快要忘却了。

　　34、
　　一个人在房间里整理行李，理出了几百张车票和门票。
　　这些都见证了我这两年里走过的路程。
　　我就它们摊在桌子上，愣愣的看着出神。
　　如果不是因为他，或许我会一直待在外面。

　　35、
　　抓起手机，我开始看那几百封讯息。
　　“……真讨厌，”看着看着，之前心里那种感觉便又涌了上来。
　　自己既自私又任性，给别人带来那么多麻烦的同时，同时给他招来了更多的麻烦。
　　“糟糕到自我唾弃了呢……”
　　蓦地，敲门声将我从自我世界中拉了出来。

　　36、
　　打开门，我有些头疼的看着他。
　　“考虑得怎么样了？不早了哟。”
　　嘭。
　　我反手关上了门。
　　他今天就准备和我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了吗？！
　　我觉得自己的脸颊微微发烫，随时都可以蒸熟我自己。
　　“你没事吧？”
　　他拍了拍门，语气略担忧道。
　　……谁来告诉我我该怎么回答QAQ

　　37、
　　可最终，我还是带着自己心爱的小棉被滚去了我和他的卧室《掩面。
　　但要相信我，我们只是睡在了一张床上而已！真的！不骗你！我不是在前面说了我自带了一条小棉被咩>///<
　　只是单纯的格子裹着小棉被在聊天而已啦，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38、
　　第二天早上醒过来的时候，我囧囧有神的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到他怀里睡着了。
　　而我那条小棉被正苦逼兮兮的在地上望着我哭。
　　……这不科学。
　　在现在这个尴尬的位置，我可以听见他平稳的呼吸声以及沉稳的心跳声。
　　啊……还有锻炼的很好的肌肉这种话我才不会说呢。
　　微微动了一下，却把他弄醒了。

　　39、
　　“醒的好早，都不困吗？”
　　他边打哈欠边问道。
　　“唔……因为习惯了，中国那边时间和我们差不多，生物钟也不需要调整……”
　　唇上突然被覆上了一个软软的东西，我在两秒的震惊后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是接吻。
　　……等等，怎么突然从聊天变成接吻了？！
　　我大脑顿时黑屏死机。

　　40、
　　……
　　和谐中，请勿打扰。

　　41、
　　事成之后（╮(╯▽╰)╭），我依旧被他抱在怀里。
　　“……日记，怎么想到的？”
　　“那个啊，每天写一点，后来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写了那么多。”
　　“那礼物呢？”
　　“找了当年和我们一个班的、和你关系比较亲密的朋友，问了你这些年的愿望，然后就包起来堆你房间里了。”
　　我喜欢这个男人，因为他总是能在生活的细微处给我带来太多的感动。

　　42、
　　“啊，还有一份礼物，觉得亲手交给你比较好。”
　　他从床头柜里拿了叠纸给我，唇角扬起的微笑很温暖。
　　我接过，在看到纸的内容后瞬间放大了瞳孔——全部都是地图。
　　从第一张世界地图到最后一张镇江市区地图，上面也标注了数不清的星星。
　　“以后有时间，我可以陪你再去一次你所想要去的所有地方。”
　　我听见他这样对我说。

　　43、
　　“平和岛静雄，在我27年的人生中，我错过了你6年，11年用来暗恋你，5年用来明恋你，3年用来追求你。就算如此，剩下的不管几十年，我都会用来爱你。”
　　“矢野岚，在我27年的人生中，我错过了你6年，11年都在忽略你，5年用来记住你，3年用来适应你。是我不对，剩下的不管几十年，我都会用来爱你。”

　　The end
　　12.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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