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处暑

　　你说夏天就要过去了，而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题记

　　一．邂逅
　　浮竹十四郎一看见自家老友荡漾地笑得见牙不见脸地前来拜访就觉得准没好事。
　　他懒懒地撑着身体勉强从病榻上坐起来，一边反手捂嘴连连咳嗽一边斜着眼睛问询地瞪视京乐春水，微微敞开的里衣下的苍白肌肤泛起不健康的潮红；而后者只是无言地压低斗笠，目光中有几分担忧但更多是坐等好戏开场的狡黠，奸诈得像五番队的某只笑瘫狐狸。
　　心知如果自己不先开口他们十有八／九会沉默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这要是传出去女协周刊的八卦版不出三天就要被挤爆了，浮竹十四郎无奈地挑眉，摊手道：“呵，真抱歉，今天不能陪你喝酒了。”
　　“哦呀哦呀，谁在意那个！”京乐春水慷慨地一甩手，宽大的花色袍袖不小心打翻旁边木柜上的一只釉瓶，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故作镇定地坐好，“咳，其实今天我是奉总队长之命，来慰问卧床休养的你来了——十四郎，不要太感激我哟～”他高深莫测地冲浮竹十四郎挤挤眼睛，殊不知对方目前最迫切的希望就是在忍无可忍地始解前，踹他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出去喂鱼。
　　闻言，浮竹十四郎的微笑僵硬了：“啊哈哈，那还真是谢谢总队长……还有春水你了。”
　　“嘛，知道就好～”京乐春水满意地点头叹道，顺便伸手帮他拉好薄毯，然后转头冲着门外高声喊了句，“亲爱的小叶～月～可以出来见客咯～”
　　——等等！有哪里不对劲！
　　紧阖的推门“嗤啦”地被谁从外面打开，半掩的门页边侧身跪坐着一个衣着破旧不堪但好歹整洁得体的少女，正缓缓收回搭在边缘上的细白的手。似乎没有灵力的少女脸色苍白，深深地垂头敛眸，恍若失神地注视着纹理细致的木地板，浓密的羽睫细微地颤动，被色彩奇异的湿润瞳仁染出淡淡的水色斑驳。少女的长相还算清秀，但脸上的表情太过寡淡，使得容姿顿时大打折扣。
　　浮竹十四郎愕然，刚涌上来的喘意生生地被吞了回去——这是在闹哪样？剧情走向神发展了喂！
　　“她……”就是慰问礼？浮竹十四郎不确定地收回目光，转而投向身后百花齐放百鸟争鸣的友人。
　　“没错～不过这么说太失礼了，应该是蝎叶～月～以后就拜托你……哎，你怎么脸红了？发烧了吗？要、要不要我把卯之花队长叫来！？”原本说得起劲的京乐春水偶一瞥，突然住口，狐疑地睁大眼睛上下打量面色通红的浮竹十四郎，倾身上前颇焦急地迭声问道。浮竹十四郎没有回应，默默扭头：哼，他才不会承认自己有那么一两秒不受控制地想多了呢！
　　本该成为这出好戏的女主演的少女，此时此刻却歪着脑袋、津津有味地围观他俩欲拒还迎拉扯不清，就差没拿包瓜子酸梅爆米花啥的边嗑边看。受到京乐春水威胁的眼色，反而更加欢乐地托腮欣赏，一边摇头“啧啧”惋惜“京乐春水果然是老男人有色心没色胆真是不争气啊不争气”云云。
　　——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错觉吧？
　　眼底一闪而逝清晰的困窘，京乐春水勉强笑了两声，使劲拍着浮竹十四郎的肩、把谈话的中心转移到被迫乖乖趴在榻榻米上装死的少女身上，一本正经地说：“咳，让我郑重为你介绍——这位是赤羽叶月，是总队长交托给你的……任务。”最后两个字有意无意地压低了音量，但名字很奇怪的少女像是听到了般，双耳微微一颤。
　　鉴于友人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浮竹十四郎也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状似无意地歪头，锐利的目光穿过帘幕般的白色长发打量毫无姿态可言的叶月，迅速切换至工作模式：“那么，她是很重要的人么？”
　　“没错。”京乐春水凝重地点头表示肯定，“她可是我们护庭十三番的所有成员，为你精心挑选的未·婚·妻呐。”
　　软趴趴的赤羽叶月和病怏怏的浮竹十四郎同时惊愕地跳起来：前者撸袖子理衣服做好近身肉搏的准备；后者直接拔出斩魄刀开始考虑是始解了把他碾成渣渣呢，还是就这么直接砍过去再练练剑道。
　　“住手！——你们还真是夫妻同……不不不我什么都没有说真的真的！啊突然想起来小七绪好像找我有事，恕我先告辞！”
　　匆匆忙忙地一扣斗笠，京乐春水慌不择路地跳窗就逃，浮竹十四郎“好像”一下子忘记了他的房间后就是一片莲池。两人默契地假装没有听见京乐春水失足落水的一声惨叫，而是有些好奇地、躲躲闪闪地观察着对方，直到赤羽叶月爽朗地笑了起来，打破喧嚣的沉默。
　　少女恭敬地深鞠一躬，然后微笑着向浮竹十四郎伸出右手：“浮竹队长，以后还请您多多指教。”修长的手指倏地合拢，按在惊愕不及的浮竹十四郎轻轻拉着薄毯的手上。肉眼可见的蓝色荧光淡淡地从指尖散出，调皮地围着他们绕了几圈后才钻进他的体内。原本咳得都自觉命不久矣的浮竹十四郎逐渐感觉好多了。
　　——真是神奇的能力。
　　现在他了解了，总队长那么紧张地让春水把这女孩拜托给自己的原因。
　　“嗯哼～我可是超级厉害的。那么，为了方便治疗，以后我就勉勉强强和浮竹队长您挤一间房好了。”
　　“噗咳咳……什、什么！”

　　二．浮生
　　“叶月小姐，请问今天晚餐吃什么呢？”
　　“啊哈哈哈浮竹队长请放心，我可是绝对有认真准备哟——当当当当，这就是据说在现世也秒杀万千少女的顶级大餐，无敌麻辣凉拌腐竹！！！”
　　“……春水叫我出去喝酒今晚我不回来吃饭了抱歉！”
　　“哎，浮竹队……口胡，不就是喝个酒嘛，用什么瞬步这么着急啊。难道这玩意儿只能拿给朽木白菜……白栽……白哉大人了吗？”
　　——专心致志地在自家静室里练书法的朽木白哉突然感到脊背上蹿过一阵凉意。

　　“……唔？叶、叶月小姐，今晚夜黑风高的，你、你想做什么！？”
　　“都说过为了方便治疗，（没有地方去睡的）我只能勉为其难和浮竹队长你挤一挤啦～过去点过去点，这被子有点小……呼，晚安……啊啊啊啊啊，小五小六小七你们什么时候过来的？”
　　——总是记不住浮竹家剩下七个孩子姓名的叶月一直（很伤人心地）用代号称谓。
　　“我们也要和叶月姐姐一起睡！”×３
　　“一起睡什么的……噗，别踹我！嗷，别扒我衣服！——浮竹队长，快管管你家弟弟妹妹啊喂！”
　　“……突然想起来没处理的队务已经多到不加班不行的地步了，请恕在下失陪！”

　　“啊，叶月小姐……你是在午睡吗？”
　　轻和温柔的男声落在耳边，暖暖的，悦耳，令人如沐春风。大手大脚地躺在铺满阳光的走廊正中，快要睡着了的叶月挪开捂在眼前的手，眯起眼眸仔细地看了看一身队长装束的浮竹十四郎，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嗯，是啊。”然后慵懒地翻了个身，像水母一样把自己摊平。
　　浮竹十四郎失笑，悄无声息地弯腰坐在通往后院的台阶上，就坐在叶月身边。迷迷糊糊的叶月不安分地伸手乱抓，拽着衣角一点一点地拱到他膝头，把柔软的队长羽织往脸上一盖遮挡刺目的光线，便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侧蜷成一团继续呼噜呼噜。
　　距离过分亲密，浮竹十四郎有些不知所措。他自然垂放在身前的手不自然地动了动，却猛地不知道该如何摆放是好。为了摆脱这种尴尬的局面，他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叶月闲聊：“今天天气很好，很适合中午休息。”
　　蓝莹莹的天穹前所未有地低垂，仿佛触手可及的云朵同样懒洋洋地流过。微风中有花香，有虫鸣，依稀还是仲春的景象。
　　“嗯，是啊。”叶月不大感兴趣的声音透过羽织，瓮声瓮气的，“就是阳光太灿烂了……说实话，我更喜欢阴雨。”
　　“不过，夏天就要过去了。”
　　“真的么？”叶月闻言立刻从衣服里钻出来，瞪大一双色彩奇异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说得云淡风轻的浮竹十四郎，逼得他不得不别开脸去，“我一点都不知道呢……”
　　沉默，又是沉默。比寒秋的白霜更为冰冷的沉默，不经意透露出两人间的诡异气氛。
　　“叶月小姐，晚上有聚会，要和我一起去吗？”浮竹十四郎流畅地岔开话题，语气复归正常。叶月惬意地又倒了下去，滚了两圈，干脆利落地拒绝：“不去。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不喜欢灵子太密集的地方。
　　“啊，很可惜……”
　　后来浮竹十四郎还说了些什么，但有些不耐烦的叶月完全没有听进去，稀里糊涂地就睡死了。合眼，再睁开，就是璀璨的星斗满天。身上披着宽大的队长羽织，她不明所以地拎着它坐起来，倒霉催地磕在了也在闭目养神的浮竹十四郎尖尖的下颏上。
　　“嗷痛痛痛痛死了！尼玛到底是谁——咦，浮竹队长您不是要去参加聚会吗？”飙泪中的叶月捂着额角毫不淑女地骂骂咧咧，发觉罪魁祸首是包自己吃住的浮竹十四郎后立马换上一本正经的表情与他嘘寒问暖。
　　“对不起……”浮竹十四郎的表情很担忧，他歉疚地笑了笑才回答她的问题，“因为叶月小姐你不喜欢，我干脆也就不去了。”
　　刹那星光黯然，比不上他黑褐色的瞳仁中三分温暖七分未名的灿烂。
　　叶月哑口无言，支支吾吾半天才想起来该怎么说话：“随、随便你！”
　　她欲盖弥彰地扭过头，很不争气地脸红了。

　　三．过往
　　即使时隔多年，她依然能无比清晰地回想起，虚圈残酷的冷月是如何凄厉地破开凝重如死亡的夜幕，亡者的叹息汇成的寒风又是怎样将鲜活的一切抹杀。在那个虚无与疯狂的世界里，不需要怜悯，不需要爱，但她偏偏是一段无望到绝望的爱情的结晶，一个尴尬而卑劣的存在，一个永远不会被任何一方接受的……
　　混血。
　　光裸的脚掌摩擦干燥粗砺的沙石地面，一步曳出一个血印，然后以极为惊人的速度消失，只有迟钝的血腥味四溢。其实她很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哪怕只有一分钟也好，可是紧紧相逼的追踪者让她不能有半秒的松懈。
　　那时候未经开发的虚圈整就一个荒凉破败的不毛之地，什么破面啊归刃呐都只是传说。大虚却不少，成日里弱肉强食地杀来杀去，让她看了心烦；后来集体团结一致地来追杀她，就更让她不爽了。每天只能为了活下去艰辛地跑路、找食物，她过得好累，虽然渐渐地麻木了，偶尔还会自娱自乐地打赌猜测“今天有几只”、“最高是什么级别”，等等。
　　饿得久了眼冒金星，身后刺鼻的气息却越来越浓郁，伴随着排山倒海的杀气而来。力不从心的她恍恍惚惚地跑得太急，脚下一个不稳，滴溜溜地从一个沙丘上直滚到谷底。她咽下几口苦涩的沙子充饥，然后狼狈地爬起来，一抬头，顿时石化了——
　　一只虚，一只合翼匍匐在沙地上小憩的大虚面无表情地盯着她——虽然隔着厚厚的骨质面具看不出什么——与瘦弱的外表截然不符的强大力量几乎要把她的五脏六腑压出来、血淋淋地摊在亡月下晒干。她害怕得快给ＴＡ跪了，边怯生生地往后退边腹诽自己今天怎么这么背，才出虎穴又入狼窝，整个一虚圈里的杯具姬。
　　可是前后都是死，都是绝望。
　　她颓丧地双手捂脸，虚软地跪坐在逐渐笼罩起的阴影中，缄默不语。
　　“垃圾。”
　　那虚突然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听他冷漠的语气，辨不清恶意与否。
　　于是委屈又恐惧的她终于放声大哭，狠狠释放了积蓄已久的眼泪。她埋怨自己的父母非要玩“罗密欧与朱丽叶”，抛下她一个人在这见鬼的虚圈里扮演着免费每餐的苦逼角色；她伤心自己扯淡的血统除了治疗毛用都没有，连个普普通通的低级虚闪都放不出来；她哀叹自己命运多舛，临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最后一只虚竟然是个毒舌三无戳不到她萌点的面瘫。
　　“……所以你是要独吞我还是和它们平分我都无所谓了，不要大意地上吧！虽然我很怕痛。”她声泪俱下地哭诉完，头一扬作慷慨赴死状。那虚有点莫名，却在肩胛上的狰狞骨翼不经意闪动间，将那几只偷偷摸摸地包抄上来的同族湮灭成灰：“我为什么要杀掉你。”
　　“诶？”她停止哭泣，愣愣地望他。
　　“没有意义——无论是杀戮还是救赎，都没有意义。”浑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冰山气场的大虚平板地说出以上一番深奥的话语，冷绿色的眼睛是涵盖了一切的虚无。
　　鼻端萦绕着令人窒息的尘土味，她隔着灰色的烟尘，直勾勾地注视进他的眼瞳深处——什么都没有。
　　两人相对无语，唯有栖息在眼中的光芒明灭。
　　“可以、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虚的眼神又不过千分之一刹那的诧异。
　　“乌尔奇奥拉·西法。”

　　——乌尔奇奥拉·西法。
　　——喂，我的名字是赤羽叶月。
　　——我不属于这里？口胡，竟然被你发现了！！！
　　——那么，再见。再也……不见。

　　“叶月！——”
　　焦急的呼唤炸雷般响起，及时地唤醒了就要沉睡在回忆中永远长梦的赤羽叶月。她茫然地睁开眼睛，呆呆地凝视着面前的几只张牙舞爪的大虚，冷不防有了不知身在何处的空虚感，以及躁郁。
　　——果然还是被找到了吗？
　　叶月冷冷地笑起来，有几分无力。然而身后几道月牙形的蓝色刀光自身边掠过，强有力地逼退了就要一爪子拍下来的一只亚丘卡斯。她欣喜而酸涩地回头，正看到神情严肃专注的浮竹十四郎举起双刀，高声念诵道：
　　“悉数流波、化为吾盾，悉数雷光、化为吾刃。双鱼理！”
　　铺天盖地的温暖水光纷乱地铺陈，漫过她，冲去她无处安放的自卑与绝望。看到那个人愿意为自己毅然地拔刀是满心快要溢出来的欢喜，于是她终于明白了自己逐日积累起的真心。

　　四．暖冬
　　“……说真的，十四郎，你的始解语是我见过的人当中最长的。”
　　贴心地往伏案办公的浮竹十四郎手边放了一杯热茶，叶月就势坐在他身边，一边看着屋外萧瑟的秋风卷起落叶狂舞，一边因想起了往事而忍不住吐槽。无奈地从大堆的公文中抬起头来，浮竹十四郎半开玩笑地说：“就是因为这么长，我才会被那些虚攻击到，而你也才会于心有愧而‘永远’留在我们家啊。”
　　——貌似的确是这样……至少有一小小小部分原因是这样。
　　无言以对的叶月别扭地将目光再一次投向窗外，若有所思地喃喃道：“夏天，真的过去了……”
　　——可是有你在身边，即使是冬天，也是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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