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温柔到只能压抑,易感到只好冷漠,在意到只剩麻木。他这样一个剔透的男子。
被遗弃的身世,心爱女子的逝去,朋友的反目。上天给予他太多创伤。
是否能够像那无边无际的平原,飓风骤雨过后,仍是那一片坦坦荡荡。什么也不牵挂,什么也不留下。
是否能停留在另一个男子的手心,再次发出悦耳的声响。

内容标签: 正剧
 


一句话简介:温柔到只能压抑,易感到只好冷漠

立意:立意待补充

  总点击数: 2386   总书评数:9 当前被收藏数:1 文章积分:277,357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原创-言情-近代现代-爱情
  • 作品视角: 女主
  • 所属系列: 无从属系列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21998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未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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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铃

作者:蓝色夏威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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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铃



      接到以前的大学导师生日Party的邀请后,即使是不太愿意出门,我也还是很谨慎地按时到场了。
      那是很轻松的小型沙龙,所以一进门,我的一身正式装束便引来了不少视线,这让我立即有了打道回府的念头。奈何天不从人愿,一向眼尖的好友Morace未容我转身便立刻走过来冲我打招呼——
      “Akira!怎么这么慢?导师刚才还说起你呢。”
      看来是走不成了。我无可奈何地在心中叹口气,换上礼貌性的微笑。
      Morace则习惯似地半拥半推着我到导师跟前。
      “玲,好久没见了。”导师的笑容还是一如记忆中的祥和温暖,面对毕业后一直不曾主动探望过他的不肖徒弟如我,仍然不吝于给予无保留的关怀。
      一阵莫名的感动让一向冷淡的我迎向导师张开的双臂和他拥抱。那温和有力的手臂让我瞬间心头一热。
      “玲,你瘦了。工作不顺心吗?”导师微笑着问我。
      我摇头。
      从音乐学院毕业后,我就在另一所很有名的大学的音乐专科执教乐理,还兼了几家有钱人的私人钢琴教师——虽然,近两年已经不做了。所以不论从工作环境或金钱上来看,我没有什么可不顺心的。
      “那就好。你这孩子啊,什么都好,就是太好强。”导师在我肩上拍了拍,“有什么我可以帮到你,尽可以来找我。”
      “……谢谢老师。”我半垂下视线道谢,成功地掩饰住自己波动的情绪。
      “不公平!不公平!”Morace一脸故作气愤,“导师您真是太偏心Akira了。以前就是这样,现在还没变,太伤我的心了!”这人,似乎天生少了某种自觉,已经身为当红的偶像明星了,言谈举止却还跟以前没两样。
      导师和周遭的人被Morace夸张的表情动作逗得一笑:“啊,有那么明显吗?”
      “就是有那么明显!”Morace一手揽上我的肩,“我们以前还在讨论是不是导师就喜欢这样不可爱的冷面家伙咧。”他边说边伸出另一手捏了捏我的面颊,这个举动立即换来我手肘在他胸口的一记暗拐。
      “好痛!”Morace揉着胸口跳到一边,一副委委屈屈的神色,又是惹得周遭的人一阵善意的轻笑。
      接下来的沙龙便在一片轻松愉悦的气氛中度过,到了快结束的时候,一旁的Morace开始鼓动我去演奏一曲钢琴曲送给导师。因为这个突然的要求我愣了一愣,继而便是一股熟悉的刺痛感在胸口中蔓延开来。看到我的表情有异Morace似乎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但面对导师和周遭人略显期待的神情,我还是坐在了钢琴前。
      难以言喻的痛楚感在一瞬间更加地清晰起来,刻意去遗忘的记忆又鲜活地出现在脑海中——那个明朗活泼的女孩,伏在我的身后,白皙的手指调皮地在钢琴上重复我按下的键。一缕挑染的金发就在我的眼前晃动着,银玲般的笑声就在我的耳边回荡……
      “我想,不管在旁人看来值或不值,终其一生,每个人都曾经为一些人或事执着过,这些对于自己来说具有无法衡量的价值。”我用低沉来掩饰有些颤抖的嗓音,不知为何,原本还有小声交谈的声音都于此刻消失了,室内一片寂静。“这首Yesterday Once More 送给我的导师和在场的每一位来宾,希望你们所执着的梦想能够实现,希望你们拥有更多值得珍藏的回忆。”
      ……
      “When I was young I listen to the radio,waiting for my favorite song。When they played I sing along,it made me smile……”随着钢琴我低声唱起来。
      人是不是总无法留住那些最美好的时光呢?就像小娴出现在我的生命中时,那样的温馨和感动交织在心中,连周遭的色彩都不一样了起来。我是那样轻易地深陷其中,连不安的感觉都来不及有。我头一次相信并祈祷永恒,却被现实用最残酷的方式予以警告。
      ——玲,你的手指好修长喔,你教我弹钢琴好不好?
      ——玲,你唱歌好好听,再多唱几首嘛!
      ——玲,这么难得的入场券你要送我?……哇,谢谢玲!我最喜欢、最喜欢玲了!
      ——玲,我最喜欢你了!你就像我哥哥一样,跟你在一起好舒服!
      ——玲,我好痛苦,为什么浩宇他不爱我?
      ——玲,你这么温柔体贴,为什么我爱的不是你呢?
      ——玲……
      ——玲……
      记忆中的每一个表情都鲜明得好像发生在昨天,甚至于小娴灰败的肤色和那满浴池的猩红都像刚刚还在眼前一样,甚至于葬礼那日雨丝的冰冷还凝结在身上,打了杨浩宇而骨折的右手还残留着疼痛。
      我何尝不想忘记,但我怎么忘得了?!
      怎么忘得了?……
      一曲终了,我抬头。然后,在瞬间如雷鸣般爆发的掌声中,突然意识到来自一双陌生眼眸的注视——异样的冰冷和灼热混合在一起,复杂而晦涩难懂。
      我站起身,他随即也向我走来,以不容拒绝的态度伸出右手。
      “敝姓岳,岳行云。”
      “封玲。”我礼节性地伸出手与他互握。
      “封玲……”他直视着我的眼眸,握住我的手紧了紧,随即又松开。时间上很切合,让我相信他是注意到了我因为手部疼痛脸上一闪而过的不快。
      “很高兴认识你。”不过是陌生人见面最基本的客套话,但由岳行云口中说出来却似溶入了无尽的情感,让人无法忽略。那一刻,我想我一定又下意识地微微皱起了眉。
      ——很高兴认识你。
      我尽量保持着微笑,没有回答。心中感到一阵空虚,第一次见面的两人,根本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何事,却要带着笑容说“很高兴认识”?就像杨浩宇,初次见面时都是大学生,立刻就熟得像多年的朋友,可是到头来呢?杨浩宇悲哀的眼神和欲言又止的无奈表情是那之后我对他唯一的记忆。
      “你的失神表情,会让我想要吻你。”岳行云的声音唤回我有些恍惚的情绪,大脑消化了他的话之后,有些愕然。
      是玩笑吗?虽然Morace对于此类捉弄人的把戏一向乐此不疲,而我也见怪不怪了。但此刻,这类似于调情的话从一个刚见面的人口中说出,难免让我有点无法适应。
      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习惯性地微微皱起眉直视着对方。
      岳行云低低地一笑:“我的实话实说让你困扰了吗?”
      “我,不太喜欢这样的玩笑。”我也是实话实说。
      “不是玩笑,你该知道的。”岳行云敛起笑容,他的视线是异样的灼热,让我的眉不由自主地皱得更紧。
      如果不是Morace的适时介入,我真不知道这初回见面的对话将以什么样的形式告终。
      “Akira,你有没有关系?”Morace拉住我的手臂,紧张地盯着我的脸,生怕错漏了我的每一丝神色变化,甚至还夸张地伸手探向我的额头。
      “别闹了。”我拍开他的手,瞥了一眼岳行云,后者的神色变得有点高深莫测。不愿去多想原因,反正也与我无关不是么。
      “Morace,你还真是彻底无视我呢。”岳行云的声音很温和,但却比刚才多了一些虚假,这让我直觉地厌恶。
      “呃……?”Morace这时才注意到了岳行云,神色登时有点尴尬,“抱歉,岳先生,刚才我……”
      “没关系。”岳行云温和地笑,注意到我的视线转为漠然后,他的笑容反而更加深刻——印象中,没几个人笑得比岳行云好看,但我却无端地心生排斥。
      Morace在他的笑容下也恢复了一贯灿烂的笑脸,忙不迭地给我介绍:“Akira,这位是岳先生,Southern Star 的总裁。”生怕我不知道似的接着又补充,“也就是我签约公司的大老板。”
      我看着岳行云,他依旧在微笑。Southern Star,全球十大唱片公司之一。Morace之所以能这么快地窜红成为偶像明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得归功于背后的大靠山。
      而我虽然知道Southern Star的总裁名叫岳行云,却没想到眼前这人竟就是本尊。不可否认地有点吃惊,但终究别人的事就是别人的事,对我的影响力也仅此而已了。
      Morace碍于上下关系要对他客气有加,我却本就孤僻不怕得罪人,再加上神思恍惚心绪不宁,就更没耐心去应付眼前的人了。我打断Morace接下来对我的介绍词道:“我跟岳先生已经认识了。”
      “啊……”Morace顿了一下。
      我不等他说什么便紧跟着向岳行云伸出手:“抱歉,我还有事要先告辞了,以后有机会再聊吧,岳先生。”
      岳行云再度握上我的手,微笑:“我很期待下一次会面,还有,我从不开玩笑的,今天也不例外。”

      已经忘记我是如何在岳行云灼灼的目光下转身离开,又是如何与导师告别走出了别墅。在别墅中还能勉力维持漠然,可一走出来就只觉胸口中□□地疼痛,浑身像脱力般地疲倦,动也不想动,随处找了路边的长椅便坐下。
      从口袋中掏出烟点上,深深吸了几口。
      不觉嘲笑自己的无能,才弹了一曲便受不了,被同性说了几句暧昧的话就顾不上礼貌地走人,更别说竟在导师的生日Party上中途退场。不中用呵!
      想笑,笑不出来,欲哭,又无泪。我陷入极度的自我厌恶中。
      “Akira,”Morace在我身边坐下,“你不弹钢琴是因为刘雅娴?”
      我没回答,算是默认了。
      “我以为你已经没事了才让导师寄邀请函给你。”Morace爬梳了几下头发,“我不明白,那种欺骗你的女人有什么好?!她得不到浩宇就拿你当替身,名正言顺地缠着浩宇。最后竟然还选择一死了之,让你们反目,更让浩宇自责一生。还有,你知不知道,你封玲的钢琴天赋让多少人都折服?而你竟然为了她无法再弹钢琴?!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恨那个女人,把我最重要的两个朋友都害成这样!”
      我不语,一半是因为不想开口,另一半是因为无从开口。从那时开始到现在,Morace都尽量不提起这件事,每每见我又回想起往事变得阴郁,便用那张灿烂的笑脸胡闹乱搞,转移我的注意力。
      他一直忍到今天才头一次说出心里的想法。我也是一直到今天才知道他在这件事中受到多大的伤害,不,也许我早就知道了,只是自私地选择装作不知道。他恨小娴,而我又何尝不恨?我不是圣人,我有多爱她,就有多恨她,恨她的来去潇洒,却徒留我一人用回忆不断地自我伤害。
      我扯动嘴角,苦笑。
      “莫莫,我很抱歉。”伤害自己的同时,又何尝不是在伤害别人。
      Morace背脊僵了一下,随即向后靠在长椅背上:“你知道你多久没叫过我‘莫莫’了吗?真的很怀念呢。Akira,你变回以前那样好不好?我宁可你像以前那样不会笑,也不想看你冷笑、苦笑。”
      我没回答,我也无法回答。
      变回以前那样?那种不可能的事说了也不过徒增伤感罢了。
      “至少,你再谈一场恋爱吧。”Morace偏过头来看着我,眼睛亮亮的,“什么样的恋爱都好,只要别再像现在这样淡泊得随时会消失似的。”
      什么样的恋爱都好?我皱了皱眉。有点意外自己竟突然想起岳行云。
      ——我不是在开玩笑。那低沉浑厚的声音竟令人莫名地无法置疑。
      我摇摇头,为自己古怪的念头叹息。
      “Akira……”Morace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我打断。
      “够了,莫莫。”我将烟捻熄,听到自己的声音又恢复一贯的漠然,少量的尼古丁可以使我平静,这一次看来又成功奏效,“我活得很好,将来会活得更好,你不用替我担心。”
      我站起来向前走,不理Morace在身后叫着“Akira、Akira”。
      莫莫啊,你可知道感情是连自身都无法控制的?“想”和“能”之间的差别太大了。况且我这串“风铃”已经碎了裂了,谁会需要一串不会发出声音的风铃呢?终其一生,也只求好好地在自己的盒子中度过就好了。其他的奢侈品,我不敢求也不想求。

      * * * *

      在大学的课堂里,尤其是有名的学校,有外来的旁听生并不是什么希奇的事,但是看清了角落里的那个人是谁之后,我还是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岳行云?
      他为什么会在这儿?我在与他视线相交后的半秒钟内决定将他忽略不计。
      授课是我的责任,把每一节课讲好是我的义务,决不能因为个人的因素影响授课。
      乐理其实是门很枯燥的课。所以我从不介意有人在我的课上睡着或看闲书,只是这样做的人如果期末考不合格我是不会高抬贵手让他Pass的。这样做算不算“玩阴的”我不知道,但到也不失为一种手段。于是我的乐理课从少有人听到极少人听再到满堂,从结果来看,似乎我的做法并不怎么引人排斥,相反,还很受欢迎的样子。
      一堂课下来,感觉与平日没什么不同。
      我是个很极端的人,要么执念到伤人伤己,要么便轻忽到转头就忘。很不巧岳行云被我归于后者,如果不是下课后他走到我面前我也许会忘了他用难以理解的复杂眼神盯了我2个小时。
      “课讲得很好。”他说。
      “谢谢。”我收拾着教案,答得漫不经心。
      “待会儿有空吗?”
      我抬头看着他,略微沉吟了下:“岳先生,有事?”
      他点头:“一起吃午餐吧。”
      我习惯性地皱皱眉,不过最终还是点头答应。像岳行云这样的人,是不容人拒绝的,与其多费唇舌,不如干脆一点答应,况且,现在也差不多是午餐时间了。

      餐桌上,岳行云很快将谈话切入主题,毫不拖泥带水的风格颇让我欣赏。
      “玲,我希望你能兼任Southern Star旗下新星的培训工作。”
      “我恐怕不能胜任。”我也答得毫不迟疑。至于岳行云状甚亲密地直呼我名,虽然感觉不太舒服但我也不想去纠正,应付这样一个温和中带着十足强势的人,原本就让我损耗不少精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没做过怎知道不能胜任?”岳行云带着长辈鼓励晚辈的笑说道。
      “这份工作并不是非我不可吧。而且,我实在精力有限。”我用小勺舀了块水果布丁送入口中,刻意忽略掉岳行云玩味的眼神。出去吃东西时我总会点一些甜的东西,口袋里也时常放几颗果糖,这让一些朋友大为惊讶,说封玲你这么冷冷淡淡的人喜欢甜食?可天知道我几乎是厌恶甜食的,只不过是低血压需要随时补充体力而已。
      “我认为你很适合,”顿了顿,“我们付给教师的课时费比普通情况下要多出三分之一。每一班的学生控制在十人以内,这样的条件很优厚不是吗?”
      “的确如此。”我吃掉最后一口布丁,“我想我的一些同事会很感兴趣。”
      闻言,岳行云的眸光很不明显地闪动了一下,片刻沉默后他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同样的笑容却不再给人温和的感觉,无形的压迫感,灼热的眼神、霸道的,不容反驳、不容拒绝的。
      “玲,我说过我从不开玩笑,”他直视着我,“你是在拒绝这份工作,还是在拒绝我?”
      很直接很尖锐的问法,更没料到他竟又重提Party上的话。我感觉口腔中残留的布丁味道瞬间浓烈起来,甜腻得令我反胃。不得不承认岳行云话中变相的某种暗示,即使一开始我认为这是荒谬的,但——此刻他已经表示得足够明白了。
      有种不太现实的感觉。并不是因为性别的关系,事实上,在音乐学院这样充满浪漫气息又学风开放的大学待了四年,什么样的爱情都看到麻木了,区区同性之爱并不能使我动容。让我无法接受的是,岳行云,Southern Star的总裁,身价几十个亿,我封玲何德何能呵!我这样一个貌不惊人、才不出众又阴沉内向的人,岳行云看上我哪一点?
      “玲,回答我。”岳行云话说得不紧不慢,却让我有种被逼进死胡同的感觉。
      “都拒绝。”我垂下视线,“如果我有拒绝的权利的话。”
      岳行云轻笑几声,优雅的啜了口咖啡:“玲,不再考虑了吗?你能来的话,Morace也会很高兴的。”
      我抬眼看他,我想我现在的眼神必定很吓人,因为在岳行云与我对视的一瞬间,他的身躯有了一个极微小的动摇,那掩藏在温和外表中的宛若君临天下般的气势也随之撼动了一下。
      即使只是一瞬间,也足够了。我突然有了某种预感,就在此刻,有些还有转圜余地的东西已被我无心地推入轨道,朝着唯一的终点缓缓启动。
      但我却仍是用冷淡的、锐利的眼神看着他不语。
      足足过了一分钟,他终于再次主动开口:“玲,我是认真的。”
      他是认真的,很认真,我知道。失去笑容的掩饰,岳行云身上摄人的压迫感几乎令我无法呼吸。他在认真地警告我,如果我拒绝他会毁掉Morace,他也在认真地宣告,封玲你逃不掉的!
      我深深地皱起眉,某种负面的情绪令我失去了耐心和理智。
      “岳行云你知道人之所以为人是为什么吗?”我冷冷地道,“因为人是唯一有‘自我’的动物,人是自私的。”
      不去看岳行云的表情,我放了几张大钞在桌上径自离去。
      封玲并不是个单纯的高尚的有情有义的人,岳行云想必很失望吧。这也好提醒他,不要对陌生人抱着莫名其妙的期待,更何况是像我这样阴沉冷漠的人。

      一个星期后的某天上午下了课,选修了我这门课的一个女孩子约我吃午饭,好象有事要谈的样子。
      该说巧合还是什么呢,这个名叫方欣的女孩选择了上次与岳行云吃饭时相同的那家西餐厅。坐在椅子上我忽然想起了岳行云,俊朗的面庞,温和的笑容,灼热的眼神,慑人的压迫感——却也让人感觉可以放心依靠。
      这样的人,即使不考虑身份背景,我也是配不上他的。再说,经过上次的事,想必已经对我心生厌恶了吧。
      “老师,我想报考音乐学院的研究生部,您认为怎样?”方欣似乎也是个很干脆的人,不会顾左言他一堆废话。
      “你不是读商科么?”其实一直很奇怪一个读商科的女孩子为什么要选修乐理,又不会记入学分。但此刻听她这么说,我也就明白了。
      “老师,其实音乐一直是我的理想,报考大学时我也犹豫很久,想到今后的工作生活,我放弃了音乐,可是我后来一直觉得很遗憾很后悔,所以现在才想报考音乐学院的,您觉得我合适吗?我希望您给我一点建议。”
      我直视着她的眼睛,年轻、热情、认真,曾几何时,我也用这样的眼神注视着我的养父母,说服了他们。一向寡言的我怎可能真正说服在法律界工作半辈子的养父母呢?想来,只是我的执着感动了他们吧。那么现在呢?现在的我呢?也许这样随意过着日子的我在旁人眼中已成了一抹死灰,那些曾被我感动的人也许已经被这样的我深深地伤害了。
      一时心动,我很突兀地问她:“你为什么想到来问我?”为什么是我?这样犹如一潭死水的我?“你不觉得我很阴沉吗?”
      “怎么会?”方欣眨眨漂亮的大眼睛,“老师的气质完全是艺术家型的,忧郁冷清安静又有清楚的原则,很多同学都这么觉得。学生里还有您的‘后援会’,会员有几百呢,——我也很喜欢老师啊。”
      “是么。”我小口啜着加了四块方糖的黑咖啡——有点过甜但还可以接受。原来在别人的眼中我只是忧郁,听到这样的评价我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无奈。
      “老师,”方欣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眼中一亮,“您有没有女朋友啊,我是说现在。”
      “现在啊——没有。”胸口处又在隐隐作痛,只是看到眼前这个甜美女孩的笑脸,竟在一瞬间错觉小娴沐浴在阳光中,对我微笑。
      ——玲,我最喜欢玲了!
      ——玲啊,对不起呢,原谅小娴的任性,玲一定可以找到一个更好的女孩,生活得非常幸福!
      幸福,所谓幸福,小娴,在你离去之后,我还能拥有吗?或者说,我真的有勇气去再次相信,再次努力,再次爱上一个人吗?
      我做得到吗?
      “耶?老师真的没有女朋友啊”方欣边笑边说,“怎么可能嘛,老师这么优秀的人啊,一定是眼界太高了吧?”
      我轻轻笑了笑,摇摇头:“你不是要听我的建议吗?怎么倒对我的事刨根问底起来。”
      “好奇嘛。”方欣俏皮地一笑,似乎看出我不想深入多谈,倒也并不再追问了。
      之后,我将报考音乐学院的考试内容和一些需要注意的细节仔细地对方欣一一叙述,她听得极用心,专著的眼神让我不由得有种类似嫉妒的情绪出现,所幸只是转瞬即逝。
      ……“老师,您真的不觉得我这么做很不明智吗?“方欣最终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丝黯然,想必她的决定是受到周遭大多数亲友反对的。
      我沉默,既而对她微笑:“你如果没有下定决心是不会来找我谈的,既然你已经有了决定,我就不会做打击你的人。”即使以后她会后悔,即使以后她终究会明白一些难以接受的现实,但现在,我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去惊扰她的美丽的梦。就算我自私吧,我或者仅是自私地希望自己年少时的气盛在这女孩身上延续下去并获得一个不一样的美好结局。终究,我的确不是为人师表的好材料啊……

      没来由地有些烦闷,胸中空荡荡的。回家时经过超级市场,我随便买了几包微波食品,拎在手中的重量感让心情好了一些。
      到了公寓楼的大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跃入视线中——杨浩宇!
      他靠着那棵参天的梧桐树,不知想什么想得很出神的样子。他并没有马上注意到我,这给了我时间犹豫要不要找家不错的店去坐一下再回来。
      但就在我转身时,杨浩宇叫了我的名字:“封玲!”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转过身来面对他。杨浩宇的样子与记忆中有了很大差别。记忆中,杨浩宇在大学时代曾是音乐学院的风云人物,英俊随和,很会玩,因为家境不错所以也很慷慨——但决不是那种只知道享乐的公子哥儿。做他的朋友其实是件很愉快的事,除了他对待感情的态度我始终不能接受。
      每个对他好的女孩子他都一视同仁地温柔对待,这也许是他的性格所致,但却很容易让人误解,误解得太多,也就成了事实。
      小娴也是因为被他一时兴起吻了额头,才……算了吧,不是已经决定不再想了吗?我深吸一口气直视着杨浩宇。
      他比以前瘦了一些,却更加挺拔、成熟内敛了一些。直视着他的眼睛时我看到了哀伤,不加掩饰的久违的哀伤。
      “玲,很久——不见了。”他轻轻地露出一个笑容。
      我点点头,快两年了,对于以前三天不聚一聚就别扭的我们来说,的确是……很久了。
      他的视线落在我手中的微波食品,犹豫了一下道:“你还没吃午饭?我知道一家不错的店,去试试?”
      “不用了,我刚吃过。”我回答,“有事么?”
      他愣了一下,突然又笑了出来,这个笑有自嘲的意味在里面。我这才醒觉自己回话的方式未免太过生硬了些。
      “玲啊,我们做了七、八年的朋友,你到现在也不肯原谅我吗?”
      “这不是原不原谅的问题。”对于杨浩宇,我除了一开始有些难以自制地迁怒到他身上外,从来也没有仇恨或者厌恶过他,只是,本能地不想再见到他而已。
      “你只是不想见到我,是吗?”杨浩宇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他闭上眼,慢慢地深吸一口气,语气倏地转冷,“玲,你不觉得,你实在是太自私了吗?你选择逃避我不怪你,可是,已经快两年了你知不知道?!你不肯面对现实,为什么也不允许别人从悲伤中站立起来?!你这样伤害自己无非是想获得精神上的满足罢了!那你就关上门自己痛苦好了,为什么还要表现出来,让所有的人都被负罪感压得喘不过气来!封玲,你很残忍无情你知不知道!!”
      突如其来的指责,一字一字像重锤敲在我的心上。
      杨浩宇瞬间爆发的怒火让我意识到在这快两年的时间里,不管是在哪一方面,他都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尤其是我对他的避而不见,更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折磨着他,让他喘息不得,忘却不了。
      难道我真的如他所说的,如此寡情、残忍,我是这样的吗?我是这样的人吗?
      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脑子里乱哄哄的,什么也无法思考。
      杨浩宇痛苦地别过头去,声音低了一个八度断断续续地继续道:“……我真恨自己,为什么要手你影响!……总是想着你是不是还在怨恨我,呵,我早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了,为什么还是不死心!……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我根本不该来找你!……”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眼中的怨恨、悲伤以及感情让我的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捏了一把,一阵明显地虚弱。我就只能这样看着他转身离去,消失在我的视线中,而我,却像丧失了语言能力一般,不管是辩解、反驳或是安慰的话,甚或只是出声留住他都办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恢复了行动能力,茫然地拖着沉重的身躯回到家中,感觉到自己就像心力衰竭一般无力、空白,一种难以形容的焦躁积郁在胸口,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无法思考,甚至有了“就这样死掉好了”的想法。
      什么东西的碎裂声传入耳中,我这才意识到桌上的东西已被我扫落于地,那碎裂声便来自那只我最喜爱的花瓶。
      我慢慢地走过去,蹲下来捡起一块碎片发呆,茫茫然中感到自己的手缓缓地握紧,手中随即传来越来越深刻的疼痛,待我回过神来松开手,手掌中已是一片殷红,鲜血争先恐后向外涌出,顺着掌缘不停地滴落到地板上。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流血的手——伤口很深,但伤处皆是皮肉,手指却没有什么损伤。这算什么?难道在潜意识中我仍在保护自己的手?仍然想要弹钢琴?!
      我猛地站起来,不顾自己因低血糖引起的头重脚轻,眼前虽然一片昏暗,但仍是凭记忆坐到了钢琴前。我疯狂地弹着,全无章法,想起什么弹什么。看着雪白的琴键上染满了鲜血,眼前不由又浮现出小娴自杀的场景——雪白的浴池,鲜红的血水……头晕的感觉更加剧烈起来,直想呕吐,却又吐不出来,眼前昏暗着,全身渐渐失去了力气。
      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样脆弱不堪一击,这样神经质,这样懦弱!
      我为什么变得这样冷漠自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还是我原本就是这样的人?!
      自从养父母有了亲生儿子后我便小心翼翼地避开他们天伦之乐的场景,成年之后就搬出家里,逢年过节才回去探望。为什么这样呢?我不过是嫉妒吧!嫉妒却又害怕表现出来会被轻视、害怕他们会嫌我多余、嫌我碍眼,于是便远远地躲开,冷漠的冷淡的冷清的站在远处不看也不听!就像我明知一切却还为了自己的不甘与怨恨去故意摆出受害者顾作坚强的样子折磨浩宇和Morace?我为什么不在人前演奏?真的只是因为会想起小娴吗?还是我心中莫须有的对失败的惧怕和刻入骨血的自卑情结在借小娴之名肆虐?我为什么要拒绝岳行云提供的待遇优厚的工作、拒绝岳行云?我难道不是在害怕见到那些充满青春活力、充满美丽梦想的美好的年轻人们?!我难道不是在惧怕着沉沦、惧怕着自己心中的黑暗面、惧怕着投向光明却再次被推回阴冷的地方——就像小娴对我所做的一样?
      封玲啊封玲,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软弱的家伙,一无是处的卑劣的阴沉的笨蛋!
      我伏在钢琴上,滚烫的液体从紧闭的双眼中不断涌出,耳中除了“嗡嗡”的耳鸣声便只剩下自己无法压抑的哭泣声。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孤儿院的日子,受了欺负我都咬牙忍耐从不掉一滴泪,被收养后第一次养父母给我过生日,我感动之极却死命忍着眼泪,之后的日子自不用说,即使是看到小娴自杀的场面和之后的葬礼,我连眼眶湿润的感觉都没有。一直到现在,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不曾留过一滴眼泪,我总是冷淡地把自己从周遭的人和事物中抽离,告诉自己我是局外人,那些事和我没有关系,我不用也不该为任何人对我的态度好坏而喜悦或悲伤。不高兴或看不惯的事就皱皱眉转过身去,高兴的话就微笑,不去刻意争什么也不去强人所难,这样就不会受伤了吧。我一直把自己保护得很好,直到遇上小娴。
      我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坚强豁达,我忘记了自己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拒绝接受自己很脆弱的事实。我想要忘掉自己唯一一次心动、唯一一次去拥抱阳光却跌入更深的深渊,那些让我动摇的事,最好永远忘掉,那些会让我想起往事的人,最好永远不要再见到。
      我竟天真地以为这样伤口就会愈合,可是杨浩宇的指控却让我清楚地看到了那道伤口,血淋淋的。它一直在那里,从未消失。
      而这灭顶的痛苦竟要让我伤害自己的身体才能平复下来。……封玲啊,你还真是个没用的废物呢。
      我伏在满是鲜血的琴键上,因为头晕乏力而逐渐睡着。
      直到我被人用力地摇醒。
      是——
      岳行云。
      “封铃,不许睡!”他在我耳边低吼,“你给我解释清楚怎么会弄成这样?!”
      我抬眼扫视屋内,一地的狼籍,还有花瓶碎片上的血迹,满是淋漓血斑的琴键,还有……倒影在岳行云眼眸中苍白冷淡、衣冠不整的我。
      的确是有些触目惊心,若换了Morace来,只怕脸色也不会好看到哪儿去。
      我想对岳行云笑一下但失败了,在他愤怒的注视下我完全不知道做出什么表情才好,想要说“不关你的事”却因为他用手帕擦拭我的脸——那与表情不搭的意想不到的温柔力道令我愣住而说不出口。
      “我……情绪不太好。”我避开他不经意碰到我面颊的手指。
      “情绪不好就自残,你以为你有几条命这样玩?!”岳行云拉过我的手仔细看着伤口,紧皱起眉,第一次看到岳行云皱眉,却远比他的一贯笑容来得真实可亲。
      但我随即突然想起他不过是只见过两次面的陌生人罢了,我想挣开他的手,奈何他握得极紧,只是在我因迟来的痛觉而微微皱起了眉,才感到他的手劲小了些,但仍是无望挣开。“岳先生来,有什么事?”我问,有些佩服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语气仍平静礼貌。
      岳行云冷哼一声:“你倒不问我怎么进得来你家?”
      这时我已想起自己因为阳浩宇而情绪失常,开门进屋却忘记关好门。但我却不太明白岳行云说这话的目的,所以只是看着他没有回答。
      岳行云轻吁口气,伸手环住我肩膀将我扶起来,脸上是无表情的冷漠:“我送你去医院。”

      我静静地看着护士用医用镊子将极小片的碎玻璃从伤处夹出来,再用药水反复冲洗伤口,手掌已经麻木了,但我却奇异地感到心头莫名地畅快。仿佛过去的自己已经随着血液留出体外,而能够坦然哭泣,坦然大骂自己、了解真正自己的我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坚强、快乐、自信。
      心中的某处不断吞噬我的黑洞似乎在渐渐缩小,取而代之的是心头的一片平静祥和。

      岳行云开车送我回家,自始至终,都一反平时温和形象,沉默不语并且脸色冷漠之极。我当然也不会主动搭话,见他把车停稳了,便放下几张大钞权作医药费。
      “岳先生,这次谢谢你。”虽然不知道他来找我有什么事,但至少他帮了我是不争的事实。我伸手欲推门下车,岳行云却冷不防按下锁键,车内立即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
      “岳先生有事?”我偏过头看他。
      “你……一直是一个人吧,一个人忍受着,一个人痛苦不安,一直到今天,是吗?”岳行云缓缓地问。
      我收回视线看着窗外,没有回答。他逾矩了,问得太超过了。但我却并不感到惊奇,感觉上,岳行云就算做出再离谱的事我也不会太惊奇。
      “玲,”岳行云扳住我的下颌面对他,距离近得可以感到他的气息拂面,“玲,你知不知道,今天看到你那个样子我是什么感觉?!”
      他猛地拉过我的手:“你知不知道我看到你自残时是什么感觉?!”
      “我没有自残。”那只是下意识的动作,我淡淡地开口反驳。
      岳行云听到我的话后紧皱起眉,直盯着我的眼睛。
      半晌,他低低地叹口气,倏地伸臂将我揽在怀里,面孔埋在我的肩窝。
      我没有推开他。那样的拥抱,没有强横的力道,身躯却贴合着没有半丝缝隙。
      “玲,我该拿你怎么办?”他的声音低低地传来,“我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只要一想起你,就无法自制地焦躁,只有这样拥抱你的时候才能平静。今天看到你的样子,我脑子里简直一片空白,我从来也没想到自己竟陷进去了,我甚至明知这样,还无法阻止自己。如果你再有一次这样,我真的会疯掉的!……”
      不可否认,听到岳行云说出这样的话,感受到话中隐含的深刻感情,我的心漏跳了几拍。我不是铁石心肠,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岳行云本就是一个极有魅力的人,而且上一次的拒绝,他并没有拿Morace开刀,这本在我意料之中,一旦既成事实,却还是让我对他更有好感。
      我要再度拒绝吗?我犹豫着。
      我想拒绝吗?我无法接受岳行云吗?
      若在平时我必然可以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但岳行云偏偏挑在今天,一个我首次体会到自己很脆弱的日子。
      这是他的幸运我的不幸吗?我闭上眼,深深地舒了口气。下一秒,唇上感到一片温暖。
      很温柔的吻,温柔中带着执念。
      不是很……讨厌的样子,对于岳行云的吻。
      我先是愣住,之后也兴不起反抗的意识,看来我的潜意识已替我作出了选择。
      ——“再谈一次恋爱,什么样的都好”吗?Morace,就如你所愿吧。
      绝对不会有结果的同性之爱,再加上近似阶级的差别,还未开始便可以预见结果了。这也许是我不想再拒绝的原因之一。
      这串碎裂的风铃又要被悬在半空中,只是不知这次还能否发出悦耳的声音来?
      有些什么东西,我知道它不属于我还紧抓着它的影子不放,但最终精疲力尽的我还是只能选择放手,异样的空虚感让我忽然觉得人类的体温是那么的美好。
      也许……只是也许,我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在这里等待就好了,就像高高挂起的风铃随风起舞,只需接受不需付出,这样就不会再受伤了吧。
      我闭着眼任岳行云慢慢加深这个吻,那一刻我知道,小娴是完完全全地真正地离开我了。

      之后我跟岳行云开始交往。
      那是很平淡、很恬适的交往方式,与其说是恋爱,不如说是有点暧昧的朋友关系。
      我始终没有进入岳行云的公司,而因为那原本就是手段而不是目的所以他也没有再勉强。但他却不知道,之所以不进他的公司与他朝夕相处,是因为我厌恶他很商人的一面——随时带着令人顿生好感的笑脸,看多了,会在私底下对他真诚的微笑也产生负面情绪。
      岳行云的不完美就在于他对外的过于完美。可是这世界上本就没有所谓完美的人,所以目前而言,岳行云算是令我最为欣赏的人了。
      我想我是喜欢岳行云的,不管那是否是他想要的“喜欢”,对于生性冷淡的我,即使是在大彻大悟之后,也极难对一个认识不太久的人生出太深刻的情感,而对他已是例外中的例外了。我想我的性格该是较偏与日久生情那一类的,我渐渐习惯于岳行云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偶尔的一个电话,一个约会,一个造访,又或者是刻意为之的顺风车,不出声的许久凝视,突然的温暖拥抱,父兄式的叮嘱。
      我知道我终有一天会爱上他,甚至爱到我自己都无法想象的程度。我无力阻止——就像我明知小娴心有所属却还不由自主地深陷一般。那就顺其自然吧,我想,只希望那一天不要来得太快。
      Morace一如既往地关心我,所以很快发现了我的转变。
      “你真的恋爱了?”一次在PUB喝酒时他问。
      “我是在跟某人交往没错。”“恋爱”这两个字,听来令我颇厌倦。
      “谁?我认识吗?不会有问题吗?怎样的人?”Morace一连气地问,听得我直摇头。
      “你别一直喝酒行吗?回答我问题啊。”Morace随性地搂住我肩靠近我。
      条件反射般地,我偏过头去看他,视线相交,Morace愣了一下。
      ——岳行云很喜欢揽住我的肩,然后让我背靠在他怀里,那样的拥抱很温暖,他总是握住我的手交叠在腰间,下巴搁在我肩膀上,或者看电视,或者随便聊什么,或者仅是一言不发地思考着什么。
      我太习惯这样的拥抱了,Morace之所以愣住一定是因为我眼神的异样。
      演艺圈是个大染缸,Morace是个很聪明的人,况且他原本就并不单纯,我的一个眼神泄露的讯息对他而言就足够了。
      Morace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并没有松开手的意思。
      “Akira,你——”Morace的眼神是我从没见过的冷厉,“对方是男人,恩?”
      我淡然地移开视线,默认。
      Morace急促地吸了口气,半晌没有出声。
      “是谁?”声音沉沉地,听不出情绪为何。
      我摇摇头,任他把手扣在我肩上,端起酒杯。
      “封玲!”Morace猛地伸手挥开我手中的酒杯,杯子应声而碎,引得附近几桌的客人都看过来,看他们小声议论着,似乎有人认出了Morace。
      而这人还是跟以前一样完全没有大明星的自觉,更没考虑到他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上明天娱乐版的头条新闻。
      我放几张钞票在桌上,就起身向外走,Morace一言不发地跟在我旁边出了PUB,看我往公车站方向走,他一伸手拉住我的手臂,我第一次发觉他的手劲这么大。
      “Akira。”Morace看着我,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的样子。
      我的态度伤到他了吧。我为什么总是不知不觉地伤到我身边的人呢?Morace已经是我身边唯一肯真正关心关心我的朋友了,我叹息,不过这又怪得了谁呢?
      我把手覆在Morace的手上,握住。
      “莫莫,我不会有事的。”我这么说着,保证着。Morace的演艺事业正如日中天,我知道他对朋友一向好得没话说,就更不能让他为我这样不称职的朋友操闲心,“我不想让你知道——这样我的压力也会少些。”
      “你真的这样想就好了。”Morace笑得涩涩的,“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了,别坐公车,坐我车送你回去。”
      Morace送我到家,一路上很沉默,等我下车后,他摇下车窗叫住我。
      “你跟其他朋友不一样的,我很珍惜,你跟浩宇都是。”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愣在那里时,Morace摇上车窗启动车子离开了。我又站了一会儿,脑袋里空荡荡的理不出个头绪。

      晚上,岳行云敲着笔记本电脑处理白天没弄完的工作,我就坐在床边,拿一本书翻看着。直到不知何时岳行云坐到我身边,伸手合上我手中的书。
      “看不下去就省省眼睛吧,你一直在发呆。”他摘下我的眼镜。我其实有轻微的近视,只是除了需要长时间看书之外,我一般都不戴。Morace也不喜欢我戴眼镜,理由是“看起来更没感情的样子”。
      “玲!”岳行云伸出一手在我眼前晃。
      “怎么了?”我看他。
      “你又发呆了。白天发生什么事了吗?”他伸手揽上我的肩,我习惯性地靠着他,慢慢合上眼,不做声。
      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也认为没必要说。隐隐令我不安的某些东西,在心里一阵阵掠过,却抓不住实质,所以更是说不出来。
      我闭着眼感觉到岳行云极轻极轻的一声叹息,然后他换了个姿势,让我枕在他膝上。他伸手拨开我额前的发,用手指不轻不重地描绘着我的五官。
      心念一动,我睁开眼,问:“我的外貌不算漂亮,为什么选我?”
      岳行云沉沉地笑:“不知道。如果是有理由地爱上你就好了。”
      “爱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但岳行云想表达的似乎不是、或者说不全是这个意思,他的声音中有种类似疲倦又或无奈的东西。之后的事实证明我的感觉没有错,但在当时,我却是在一转念间忽略掉了。
      我握住他的手,摊开在眼前,静静地看着清晰的掌纹。
      “研究出什么了?”他在我眉心落下一吻。
      “富贵无匹,长命百岁,儿孙满堂。”完美的人生,如果没有我,就该更完美了。我的一时动摇导致现在的状况,真的是很自私啊。
      “我讨厌小孩子。”他笑了笑,反握住我的手,“如果不是重要的人,我不但没爱心更没耐心。”
      “重要的人总会变不重要的。”我淡淡地道,说完才后悔起来,这简直是在故意闹别扭一样。
      “你在意?”岳行云执着我的手放到唇边落下几个细碎的吻。
      我抬眸看他,我会在意吗?
      如果有一天这双温暖干燥的手执起别人的手,灼热的眼底映出的是别人,真诚无伪的那一面不再属于我——我会在意吗?
      我能如初时的一笑置之,冷淡自持吗?
      可怕的惰性,可怕的习惯啊。让我在不觉间再次掉入无底洞,这一次如果再受伤,我还能爬得出来吗?
      我皱起眉,为已经注定却无法预测的将来。
      “我没有逼你回答。”岳行云揉开我紧皱的眉,他的手挡住了我的视线,看不到他的表情,我突然感觉到他也许误会了我的沉默和表情中的含义。
      我拉开他的手,坐起身来面对着他,对他说:“我在意。”
      他愣了一下,继而把我揽在怀里:“别这样看着我,玲,我会觉得自己很没用,我无法得到你全然的信任,错的人是我,因为除了承诺我给不了你什么实质的保证。”
      不会有婚姻,不会有祝福。但这一切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了。
      岳行云似乎不晓得,他带给我的东西——在精神上的归属感和平衡感就足以让我自愿跳入这个无底洞了。

      一直到很久以后,我也不清楚,当时的我对岳行云是爱情亦或只是单纯地找个比较不讨厌的人来依赖乃至推卸责任。事实上,我认为这对我而言也没有太大的分别。
      那天我们聊了很久,记忆中那是我最为健谈的一次,岳行云说起了他的父母——那种严谨的性格,如果得知我的存在,恐怕买凶杀人的事都做的出来吧。后来,在他的追问下,我犹豫着断断续续说起在孤儿院的一些事,岳行云听得很用心,眼底闪动的愉悦让我错觉自己说了什么极有趣的事。
      如果时间就停留在这一晚,也许也不错吧。我真的有一瞬间这样想过。但我终究只是个太渺小的人,这样渺小的人的心愿神是不会听到的。
      该结束的终究会结束,就如同该发生的必然会发生。
      而在这之前,我们所能做的惟有等待。

      日子平平稳稳地过着,一天,一天,又一天。
      有的时候走着走着,突然站住,看着周围忙忙碌碌的人们,会有种很奇特的感觉,说不出是很什么,很茫然。
      忘记是哪一天了,偶然地经过一家画廊。开始是被名字吸引了——平原画廊。
      这让我忽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部电影,唯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作为背景的美洲大草原,宽广而包容的平原,在暴风骤雨过后,仍是一片坦荡的平原。
      什么也不留下,什么也不牵挂。
      于是,平时对画并不怎么感兴趣的我走进了这家画廊,逐一地看着,然后,在展示壁的尽头,那最后一幅画前我停下了脚步。
      暴风雨后的动荡大海,阴沉的铅灰蓝的天,仿佛在耳边还能听到低沉的雷声,但是却在天海相交的极远极远的地方,有一丝丝金色的光线和极小一片湛蓝的近乎透明的天空。
      “Heaven Blue……”我叹息似地念出这幅画的名字。
      每一笔色彩都恰当得有如神助,或浓或淡半分就不再完美。
      “喜欢这幅画吗?”身后响起一个男子醇厚的嗓音。
      我没有回头看他,仅是点头:“很感动,好像能在绝望中看到天堂。”
      “很高兴你也喜欢,你是第一个欣赏到这幅画的人。”
      “你是画廊经理?”我转过头去看他。
      “沈晴川。”他递上名片。
      “我想买这幅画。”我说。
      沈晴川将视线转到那幅画上,唇角缓缓弯出一个上扬的弧度:“那么,你出价多少?”淡淡的口气,不是在询问,是在拒绝。
      我沉默,许久,问道:“我以后还会看到这幅画吗?”
      沈晴川笑了,身上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严肃冷情也稍微柔和了一些:“这幅画会一直在这儿。”
      醇厚的嗓音,像是立誓一般说出这句话,听得出来,这句话不止是说给我听的。
      “‘一直’……是多久呢?”我问。
      沈晴川轻轻笑了笑:“不知道。”顿了顿,“但是我知道,你活得一定不轻松。”
      我没有回答。
      “你好像还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过不止是你,其实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沈晴川直视着我展开一个笑容,“很多人到死都不清楚他们是否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甚至有人一生都未思索过这个问题。但是那又如何呢?他们活得很快乐不是吗?至于什么生命价值的问题就留给那些哲学家、人类学家好了,何苦强迫自己把一切事都想得那么清楚透彻?有时间苦恼发呆的话,不如去看一看海,看一看花草、动物,去看一看老人和小孩子,看一看你小学、国中时的校园,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熟识的人才能作为交谈的对象,而所谓的爱也并不是只有‘爱情’这么狭隘。”
      沈晴川一字一句都说得很慢,我静静地听着、想着,感到心底某处确实地被触动了,胸口有一点灼烫,像是许久不曾晒过太阳的人突然被拖到晴朗的海滩,有些不知所措,但却有种很实在的感动。
      那样的一番话,我想并不是随便一个人可以说得出来的,那是经历过许多事,经历过苦痛、挣扎后顿悟般的豁达,那是一个真正知道自己活着,并好好地活着的人。
      离开平原画廊的时候,我问沈晴川为什么要跟身为陌生人的我说这么多。
      他想了想,然后耸肩回答说:“谁知道呢,大概是看你顺眼吧——这很重要吗?”他耸肩的动作有点孩子气,这与他严肃成熟的外表很不搭,但却是很令人印象深刻的爽朗阳光的感觉。
      “我会再来的。”我对沈晴川说。
      “平原画廊二十四小时开放,随时欢迎。”
      我们握了握手,沈晴川的手很有力道,有些粗糙但很温暖。
      这让我忽然想起了岳行云和我,我是否该什么都不去想,只要好好地在一起就好了?岳行云是不是也这么认为呢?——只要遵循心里所想的去做就够了?
      ……谁知道呢?
      ……真是的啊,何必想这么多呢?现在我很快乐很满足,其他的就已不再重要了。
      我抬头看天,头一次在独处时微笑起来。

      又过了几个月,Morace主演的电影《Summer Rose》(夏日蔷薇)杀青,一段疯狂的赶通告做宣传过后,公司给了他几天假。怕被fans打扰难得的假日,他随便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便住进了我家。
      其实以前像这样到对方家里住几天的事根本不算新鲜,Morace美其名曰“省水省电省空间”,只是不知我的小套房究竟有什么魅力,十次当中有七次都是Morace和杨浩宇住进我家来——但近两年却几乎没有了。一是我和杨浩宇之间的事,二是Morace工作太忙不再有闲情逸致。再有,就是因为近来与岳行云的交往,怕他往我这边来太频繁了引起媒体的注意,所以一个月中我大半月都住他家里,这让Morace常常抱怨我重色轻友。
      而这次正好赶上岳行云到新加坡公差一个月,所以我又有幸体会到久违的“同居生活”(by Morace语)。
      为《Summer Rose》执导的是演艺圈赫赫有名以严厉著称的陈导演,Morace夸张地说几乎被拆了骨头,于是就很理所当然地像没了骨头似的整日赖在沙发上看电视听音乐吃东西。
      有的时候看到娱乐台的节目,Morace的脸大剌剌地出现在电视屏幕上,他在访谈节目中一向是酷酷的不多话,主持人问了一大堆,他只用Yes、No带过。
      每到这时候坐在沙发上的Morace总会很认真地指着电视上的他对我说他跟电视上这个表情呆滞的家伙毫无关系。其实这个不用说我也知道,因为Morace实在是我见过的人当中最阳光最随和的人了,至于在电视上观众前出现的人,对我而言不过是与Morace有同一张脸的陌生人罢了。
      “我又不是自恋狂,你以为我是为了出名然后被fans满天追着跑才进演艺圈的啊?”Morace难得正经地辩解,“NoNoNo,我不过是想好好存一些钱舒服地过下半辈子罢了。”
      “好啊,那你什么时候退出演艺圈?”我问这话其实只是顺口,完全没期待什么答案的,但Morace却偏着头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很肯定地开口——“就快了。”
      就快了——是什么意思呢?Morace在演艺界的地位还在持续飙升,他却说就快撤身了?我怀着疑问,但他却并未再多作解释,于是我也放弃追问。并不是我不关心Morace,而是——无论他还是不是那红得发紫的大明星,在我眼中的他始终未曾改变过,将来也不会改变。
      “Akira啊,等我退出演艺圈我们找个好地方开家小店好不好?”说着说着,Morace便开始兴致勃勃地规划未来。
      “我没钱。”这倒不是我怕麻烦所以找借口,纯粹是实话实说的。
      “没钱出力啊。好不好,好不好嘛,Akira,答应啦!”Morace摇晃着我肩膀开始磨,成熟的俊脸上那种天真的撒娇模样,不知要疼碎多少女人的芳心,但在我看着,只觉无奈又好笑。
      “哪,哪,不说话我当默认喽,就这么定了不许反悔!”Morace笑得颇得意,我却看得轻笑出来,但视线相对时,他又突然莫名其妙地安静下来。
      七八年的朋友,早习惯了他时不时的异样,我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拿了根烟,还未来得及点,却被Morace没头没脑地用力抱住,烟和金属打火机都掉在了地上。
      “怎么了。”
      我皱眉,不是太在意Morace对我搂搂抱抱,反正从认识他起就是这样的,抗议也从来无效。但近来这种很蛮力的拥抱次数有上升趋势,之前也想问,却还是没问,有预感这问题的答案恐怕不会是我想听的。
      Morace你想说什么?你这样如同阳光的人,上一秒还在玩笑,为什么下一秒却痛苦不安到说不出来的程度?你的阳光笑脸,你的体贴,你的单细胞粗线条下掩盖着什么?
      我想问,真的想问,但我还是沉默着。我仍是表情淡淡地坐在那里,任Morace抱着,用那种几乎要勒断我骨头的力道紧紧地抱着我,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
      “……我很寂寞,Akira,为什么我会这么寂寞呢,为什么我们三个人不能回去从前呢,……我讨厌身边那些人,喧哗浮躁,我讨厌那些东西,……我很怕失去你们,我已经感觉你们越来越远了,你们一个一个都离开这里,只剩我还在原地,一个人整天笑哈哈的演独角戏,我是不是很傻?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其实我也知道,那段日子已经过去了,不管我承不承认都一样的。可是我总觉得,如果我不这么做就会失去你们,Akira,我觉得很难受,我该怎么办?我真的觉得好寂寞,好寂寞……”
      Morace低低地说着,声音中盈满了压抑和落寞。
      生为企业家第二代,为了念音乐专科与家里闹僵,独自搬出来生活,后来进演艺圈,家里强烈反对,最后父亲拿父子关系要挟,Morace一意孤行,他父亲也说到做到地登报跟他断绝父子关系,七八年来形同陌路。而演艺圈里又多是利益相通,虚情假意,没有隐私,随时担心一点小事也许就演变成大丑闻。即使是从来一派乐天的Morace,也是会寂寞的,不,也许正因如此,他更远比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寂寞许多,易感许多。
      挣扎,寂寞,怀恋,痛苦,并不只是我一个人的专利啊。
      可是我还是那样坐着,表情淡淡地沉默着。我没有安慰Morace,好听的话我会说,但我不能对他说。
      我不知道Morace懂不懂,但那并不是我所在意的。
      我宁愿他认为我寡情,也许我的确是,但这是我温柔的方式,尽管笨拙,却是我这样的人唯一能做到的温柔的方式。

      不知过了多久,Morace轻轻放开我转过身去。
      “对不起啦,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浩宇,因为浩宇他说要移民去德国,没有几天了。他本来不让我告诉你的,可是你们上次不欢而散,我不想让这个遗憾留一辈子。你,还在怪他吗?”
      杨浩宇,要走了么?原来如此,所以Morace才会……
      我低下头去,又拿了一根烟,捡起打火机,点上。
      然后摇头,很肯定也很坚定地。
      “……那,你会去见他吗?”Morace问得有些犹豫。
      我吸了一口烟,抬头直视着Morace,用一贯冷漠的声音清晰地回答:“我会去。”
      Morace看了我一会儿,突然低头笑了笑,然后转头看向窗外:“Akira,不管别人怎么说,但我都知道你不是那种冷漠自私的人,你是很温柔的,你远比那些只会说好话的人温柔得多。我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很庆幸没有看错你。”
      Morace转身又对上我的视线,我也看着他,在他的眼中我看到了温暖,在映在他眼中的我的眼中,我看到了浅浅的笑意。然后Morace突然大步走到我跟前用力拍上我的肩,突兀地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道:“我要请客!我们去吃东西,庆祝我认识封玲八周年!”
      “穿这样?”我上下瞟着他的休闲便装,“《Summer Rose》还在公演档期,这样上街会被fans踏平。”
      “那要怎样?”Morace又开始耍宝,扭腰作女态,“扮女人?”
      “算了吧你。”我笑了笑。
      “就是说嘛!我扮女人能看吗?要扮也是Akira你扮比较好,白白净净,乱有气质一把的……”
      ……
      真的很喜欢Morace,体贴、善良、绝不会去伤害别人,即使自己痛苦,也要带给别人快乐。从以前,一直到现在都是如此,相信以后也是不会改变的。
      Morace说的没错,我、杨浩宇和他都无法再回到从前了,在我们有意无意的互相伤害中,一些东西永远地失去了,到底是杨浩宇的温柔太残酷、是我的软弱太冷漠还是Morace的阳光一般的包容宠坏了我们,都已不重要了。失去的就是失去了,追不回来了——这一点,我已证明过了,用两年的时间,结果是伤己伤人。
      但是我们都有权拥有一个未来,现在杨浩宇正要踏出向未来的第一步。解除他身上的枷锁,让他彻底告别我和小娴,无牵无挂的去德国。也许对杨浩宇我已没资格说“朋友”二字,但我仍是要这么做。因为,这已是我仅有的能给他的东西了。

      于是我去见杨浩宇。
      他显然并未料到我会来,因而在打开门后忡怔了一下。
      惊讶、迷惘、痛苦和感情混合成复杂的情绪在他的眸底浮现出来,他扶着门的手似乎是不自觉地握紧起来,紧到指关节都有些发白。
      他没有说话,但脸上的神情却分明在说“你怎么会来”。
      大概他是不想让我进门的吧,于是我索性直接开口:“你要移民去德国?”
      他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我,最后似是艰难地移开视线,沉声道:“有什么话进来说,别在门口。”
      跟着他进屋,再到客厅,熟悉的摆设和色彩映入眼中,但书架、展示柜等却已空荡荡,连带着我的胸口也有一丝空落怅然。
      “坐吧。”他指了指尚未罩上防尘布的沙发,“喝点什么?”
      我摇头,想说不用了,他却径自到厨房拿了一罐冰果汁和一听啤酒,然后把果汁递给我。
      我接过来握在手中,冰凉的触感从手心传至全身。我看着他打开啤酒,一口一口地喝着,想开口打破沉默却被他抢了先。
      “你最近还好吧。”他低低地道,“我……上次本来想跟你言归于好,结果……”他哂笑一声,“弄成那样,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说那种伤人话——”
      “你上次并没说错什么。”我淡淡地打断他,“过去那些事,我的确有错,我也该向你道歉。关于小娴,谁都不想的,深究起来,也没有人做错过什么,但我却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让你一直无法摆脱阴影。”
      顿了顿,“其实,错或者对,都已经过去了,再多说也没有意义。而且,”我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我也不想提。但是现在你要离开,这些该说的话就算我不想说也要说,不然,对你实在太不公平。”
      杨浩宇静静地听我说完,沉默着,突然微笑了一下,然后轻轻地道:“你真的变了,以前的你是不会说这种话的。Morace说你在恋爱,看来是真的。”他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视线相对后又迅速地移开目光,仰头灌了一口啤酒,“不过,他也告诉我,那人是个男人……你,真的会觉得幸福吗?”
      幸福?
      我并未去细想杨浩宇怎么会问起这个问题,只是反复咀嚼着这个词汇。脑海中涌出与岳行云相处的点滴,然后又想起小娴。现在的我还是时常想起小娴,但却已不再痛彻心扉。也许人总是这样的,曾以为一辈子也无法愈合的伤口总在时间的洗练中渐渐消逝。以后我会不会忘记小娴我真的不知道,但那也是以后的事了,现在想也不具意义,忘记谁、原谅谁、爱上谁,与谁在一起又与谁分开,都只能顺其自然吧。
      至于岳行云,我想我即使并不爱他,至少也是以一种特殊的感情喜欢着他,而他也许也是真心爱着我的。幸福,算是吧。我点点头:“我跟他,很平静,也很愉快。”
      杨浩宇闻言,沉吟了一会儿。“那就好。”他凝视着窗外轻吁口气,喃喃道,“那就好。”
      我抬眸,也向窗外凝视着。对于刚才自己的回答,其实并不是很确定,心中也隐隐掠过一丝丝阴影——我和岳行云并不是生活在真空中,许多问题只是并未浮上水面,现在这样平静的愉快又能维持多久呢?
      以往的日子我都是在阴暗中独自挣扎,于是现在我似乎总是在下意识中拒绝去想这些问题。口口声声说着“不在意”“会放手”的我,唯一做到的,是不是就只有“将自己完美地欺骗着”?如果是这样的话,还能称之为“幸福”吗?
      室内一片沉默。
      过了不知多久,杨浩宇突然转过头来看着我,那久违的温和目光让我心中莫名地一痛。
      “后天早上八点的飞机去德国,别忘了来送我。”
      “我不会忘。”我点头。
      “还有,”杨浩宇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很多东西我还没整理好,你能不能帮我?”
      “好。”有点意外于他的要求,但我并未拒绝。

      在帮他整理行李的过程中,翻出了许多陈年旧物。
      ……“喂,你记不记得这个?”杨浩宇指着一座精巧的铜制奖杯,“大二时学院的音乐祭,你都说不上台了,结果被Morace死缠着拖上去当他演唱的钢琴伴奏,你那时表情真臭得可以,可是还是耐着性子,一完事就走得不见人影,连钢琴伴奏的特别奖都没领,后来我帮你领了送去,你又不要,还说‘送给你好了’,然后就甩上门,害我被Morace嘲笑好久,说你怎么那么迂,难怪吃玲的闭门羹。”
      ……“还有这个东西,呵,都说龙山寺的符很灵,Morace偏不信,挂着平安符还嘀咕说‘这东西哪有那么灵,骗人的吧”,结果马上就摔个五体投地,吓得他跑回寺里磕头拜拜,那时侯大家都笑翻了,连你都笑得不行。”
      ……“咦,这东西还在喔,哈,想起来就好笑,那次啊……”
      ……
      我听着杨浩宇娓娓讲述着那些细小的情节,微笑着,仿佛又回到了那段熟悉的时光。单纯的、平淡温馨的。
      就这样吧,我想。
      我们已经历过许多事,也许未来还要经历更多事,最终物是人非,但这些已发生过的事却再不会改变,“一直”、“永远”不会改变。不管多少天多少年,它们都存在;不管是否被遗忘,它们都不会消失。
      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庆幸和感动的呢。

      两天后我和Morace送杨浩宇上飞机。
      “也许我们再也回不去从前,而我也无法预测将来,但就是现在、此刻,我却可以说你们两个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朋友,而我从不曾后悔认识你们。”杨浩宇微笑着这样说。
      然后我们拥抱,在他抱住我的时候,似乎又在我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但由于周围的嘈杂我并未听清。如果那时听清了他所说的话,我的一生是不是会就此转变呢?许多年后我这样问过自己,可是,这个问题是永远不会有答案的。
      人们总会为自己错过的珍贵的东西而遗憾,可是却不会想到,他错过的东西又何止他所知道的那些。有些东西,你甚至没机会知道它曾经存在过,它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存在,又在你不知道的时间消失。这也许是另一种形式的悲哀,并不专属于谁,而是这世上所有活着的人共有的悲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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