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堕仙

　　（1）
　　剑光如流星飒沓。
　　谢云寒手中的长剑一偏，剑尖挑落了江月白的道冠。顿时，一头如鸦云般的长发散落。谢云寒揽住了江月白的腰，一个旋身稳稳落地。她平静地望着江月白，淡声道：“师父，你输了。你在想什么？”
　　江月白别过头，并不愿意对上徒弟那双清亮的眼。那双眼中，只要有一丝丝的控诉就让她无地自容。她挥开了谢云寒的手，提着剑转身离开，很快的，落雪便覆盖了她的足迹。偌大的太极广场，只有谢云寒弓着腰，捡起了地上的道冠，神情复杂。
　　谢云寒其实是江月白的师父捡回来的，只是登记名录的师伯爱喝酒，喝飘了就将谢云寒的名字记在了江月白名下。而江月白的师父呢，则是想着小徒弟冷冷清清，像是下一刻就要仙去，便让这小娃儿来牵住江月白的心。捡来谢云寒后，师父就去云游了。十来岁的江月白便肩负着养大谢云寒的责任，教她习字学武。
　　来到了纯阳时，谢云寒就已经八岁了。她哪里肯叫这不比自己大多少的人师父？只是看着江月白那一点都不在意的模样，她又不舒坦。便私底下没大没小喊名字，偶尔叫上一声师父。
　　“师叔，你有没有觉得师父这次回来变得有些奇怪。”谢云寒抱着酒坛子去找自己的师父唠嗑。两个人坐在了两仪门上长吁短叹了一阵子。最后还是师叔推敲出了一个可能：“会不会是下山的时候动了凡心？你师父她年华正好，从小就是纯阳一枝——”话还没有说完，谢云寒就气得发抖，一脚将师叔从两仪门上踹下。
　　“你这没大没小的——”呼声在风中消散。师叔拎着酒坛子，觑着一双醉眼干望着谢云寒迅疾如风的身影。干骂道，“好师姐，看你教出来的王八犊子！”
　　多年的相处，谢云寒对江月白十分了解。自然也知道她心情不平静的时候会去什么地方。
　　（2）
　　竹林中。
　　雾气朦胧。
　　豆大的汗水顺着江月白的额头淌下，滴落在地。
　　积雪如团，在风中簌簌下落。即将落在江月白身上时，又被真气震散。
　　“谁！”江月白蓦地睁开了眼。
　　“师父，是我。”虚影与谢云寒的面容重叠，片刻又随风消散。低低的呢喃颇为暧昧，江月白咬了咬唇，倏然出剑。剑气横扫竹林，几竿翠竹拦腰而断。
　　不远处的小亭子里。
　　谢云寒看着江月白舞剑的身影，狂乱的剑气似是走火入魔。她冷凝着脸，攥紧了手中的剑。几个纵身便跃入了林中。
　　先前若不是江月白走神，她绝不可能赢。此时的江月白心神迷乱，已分不清虚实，出招暴乱，不加约束。谢云寒很快便落了下风。
　　叮一声响。
　　谢云寒手中的剑被击落。
　　手腕上多了一道如线的血痕，沁出的血滴落在雪地中，触目惊心。
　　江月白被血色刺醒，扔下剑握住了谢云寒的手。
　　谢云寒轻嗤了一声，她缩回了手，紧盯着江月白，一字一顿道：“师父，你在想谁？”
　　江月白倏然变色，她的眸中充满了惭愧、不甘和迷茫。
　　谢云寒见她神情躲避，勾唇冷冷一笑，扭身便走。
　　（3）
　　谢云寒有意无意地避着江月白。
　　察觉到这一点，江月白只觉得心中扎了一根刺。
　　这样的生活平静而又冷寂。
　　只是这份冷寂被一个不速之客给打破了。
　　“我这次来是感谢江姑娘的救命之恩。”蓬莱来客送了不少的礼物。
　　“是来找师姐的？我去帮你——”
　　“我师父闭关！”谢云寒遏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张嘴冷冷地开口。她望着那个蓬莱弟子，视线冷锐如刀。
　　“不知江姑娘几时出关？”蓬莱温和地问道。
　　谢云寒冷哼了一声，拂袖道：“八百年后。”说着也不管客人的神色，转身就走。
　　师叔只得给客人赔笑，心中暗骂：这糟心的孩子！
　　谢云寒才出门，没走几步就遇见了多日不见的江月白。她忽地拽住了江月白的手，将她压在了一侧的柱子上，贴着她的耳朵问道：“师父的消息这么灵通么？”看着江月白愕然的神情，谢云寒心中竟浮起了一丝诡异的快感。
　　（4）
　　蓬莱客人在纯阳住下了，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打听的消息，整日在江月白跟前献殷勤。
　　谢云寒与江月白住的小院相邻，几次看到她们。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和暴躁，叮叮当当一阵，院子里的瓦罐被她砸了不少。
　　师叔是管杂物的，次数多了，就免不了在江月白跟前抱怨：“师姐，你管管云寒吧，这孩子最近不对劲。”末了，她又转头看江月白，挤眉弄眼道：“师姐，是不是这次下山动了凡心。”
　　江月白：“……”
　　（5）
　　蓬莱客人最终还是走了。
　　华山的积雪越来越厚，她根本就耐不住这寒意。只是临走之前，她送了江月白一只雕。
　　次日。
　　江月白就看到那只雕被扒光了毛，冻僵在雪地里。
　　她转头望着谢云寒紧闭着大门的屋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她前阵子下山，凑巧救了这蓬莱弟子，将他送到了相识的万花谷神医那处。这蓬莱弟子说是感恩，其实是来打探那神医的事情。谁让她直接被万花谷扫地出门呢？
　　谢云寒紧闭的门很久没有开，江月白是几日后才从师妹口中她下山的消息。
　　江月白心中一紧。
　　下山去哪儿？这么多年她基本没有离开华山，会不会出事？江月白急得不行，正准备下山找人的时候，谢云寒自己回来了。
　　有千言万语，可是看到谢云寒那张如华山雪一般冷然的神情时，又尽数消散。
　　江月白转身回屋。
　　而谢云寒则是望着她的背影，眸中绽放着异光。
　　（6）
　　梦魇难醒。
　　江月白只觉得自己时而置身于火炉子中，时而又像躺在冰雪堆里。她睁开了眼，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张了张嘴，只喊出“云寒”两个字。
　　她被谢云寒给困住了。
　　一困就是数年。
　　师父想让她成为自己的羁绊，可没想到她会在多年后变成自己的心魔。
　　江月白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开始的，她不敢再面对徒弟那双清冽的眼。
　　（7）
　　谢云寒坐在窗畔，着魔般望着江月白的面容。
　　伸手抚了抚她眉心，又慢慢地往下滑，直到抵住了她的唇。
　　炉中香气氤氲。
　　她俯身，咬着江月白耳朵问：“师父，你在想谁？你梦里见了谁？”
　　“师父，你乖乖的，好不好？”
　　（8）
　　半个多月前。
　　谢云寒扒光了雕儿的毛，怕面对师父责备的眼神，她悄悄地离开纯阳了。
　　说来也是巧，她遇到了先前的蓬莱弟子。她不知为何，被人丢在草丛里，面色赤红，像是在忍受什么煎熬。谢云寒不是善心的，面对着这个自己讨厌的人，她恨不得踩上几脚，更别说救她了。
　　让她遗憾的是，蓬莱被一个面如寒霜的万花弟子带走了。
　　这人她认识，是她师父的好友。
　　谢云寒也跟着万花弟子一起走。
　　她其实是想看看这糟心的蓬莱死了没，只是没想到后面从万花弟子那里得到了一瓶药。
　　“解你师父的心魔。”那万花弟子如是说。
　　师父有什么心魔？
　　谢云寒问，那万花却不肯说了。
　　（9）
　　火红的面庞上浮动的是跳跃的□□。
　　谢云寒顿时明白万花弟子给她的药是什么了。她没有生气，只是眯着眼看着江月白笑出声。她的眼中闪烁的是将江月白拉入深渊一共沉沦的疯狂。
　　窗外飘起了雪，寒风呼啸。
　　江月白忽然睁开了眼。
　　谢云寒垂眸凝视着她，看不明白她那双水润的眸子里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情绪。
　　师父是华山雪，是天边月，不容任何人染指。如果非要落下凡尘，就只能是她来当那个恶人。
　　“师父。”谢云寒低低地喊了一声，似哭似笑。她的手指慢慢地下落，直没入了江月白的衣领中。
　　江月白只是定定地望着谢云寒，许久之后，伸出了手。
　　是个梦吧？
　　（10）
　　檐雪坠阶，烛影摇红。
　　挂在了屏风上的道袍轻轻颤动。
　　轻轻的一个吻就让谢云寒多日的抑郁一扫而空。
　　“师父，知道我是谁么？”谢云寒低声询问。她诱哄着，听着江月白口中发出的一道道婉转的嘤咛声。
　　眼泪落在江月白的眉间。
　　谢云寒已经不想去考虑次日要面对的问题。
　　（11）
　　屋中残余着昨夜的暧昧与荒唐。
　　江月白枕着谢云寒的手臂，翻了个身。片刻后，她忽地醒转。
　　昨夜的回忆如同春江潮水上涌。
　　江月白的面色霎时间变得惨白。
　　“师父。”
　　谢云寒幽幽的声音响在耳畔。
　　江月白心中着急，双眼一闭，竟装晕过去。
　　谢云寒不动声色地收紧手，江月白这反应比她想象得要好太多。她咬着江月白耳朵轻笑，问道：“师父，昨夜睡得好么？”
　　她的手留在了江月白腰窝处轻轻摩挲，感受着怀中人逐渐变得急促的呼吸声，她眯了眯眼，笑得满足。
　　（12）
　　谢云寒没想到江月白会直接逃。
　　遍寻纯阳宫不见江月白的身影，她急得几乎疯魔。
　　“会回来的，你让她冷静呗。”看遍八卦的师叔很是淡定。谢云寒的心被她安抚了下来，留在纯阳等待着消息。
　　江月白的朋友并不多，只有花谷那古怪的神医。她失魂落魄赶到万花谷时，只看到拄着双拐的蓬莱弟子。
　　“她打的。”
　　“自己摔的。”
　　江月白还没有询问，耳畔就响起了两道声音。
　　神医眯着眼看江月白，一脚踹向了瘸腿的蓬莱喊了一声快滚，转而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问道：“吃亏了？”
　　江月白面色赤红，半晌后抬眸道：“你知道？”
　　神医点了点头，坦然道：“药是我给她的。”她早就看不惯江月白的犹豫。
　　江月白：“……”
　　（13）
　　江月白骑着马回到纯阳，已经是一个月后。
　　谢云寒正在太极广场跟人切磋。
　　江月白还没下马，一个“八荒归元”就照脸拍来。江月白心中一惊，纵身跃起。谢云寒又临时变招，一剑削落了她的发冠。
　　“师父，肯回来了？”谢云寒紧盯着江月白，冷笑一声。
　　江月白沉默。
　　谢云寒偏着头，忽又绽放笑容道：“师父，我们回竹林切磋。”
　　竹林风声簌簌。
　　江月白心神不宁，哪能应付谢云寒的剑。
　　剑尖划破了道袍，谢云寒挑了挑眉，眸光凝视着那一点春色，似乎还想往下划。江月白神情一凝，忽地伸手握住了剑尖。
　　说不清到底谁更疯些，原本见到江月白的欣喜，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被那鲜红的血色给消灭。长剑落在了石上发出了一阵声响。
　　江月白忽地一笑。
　　（14）
　　屋中。
　　谢云寒半跪在江月白的脚边，一圈一圈地给她缠着绷带。
　　“伤好之后，师父还走么？”谢云寒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她的视线落在江月白脸上，眸光幽沉。只要江月白敢点这个头，她会控制不住将人给囚禁起来。
　　“不走了。”
　　竹风淅淅，吹散了屋中的一声低喃。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