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

　　酒香巷深的街尾小店，门口的风轻轻吟唱着不知名的小调，旁若无人地闯入温暖的室内，撩动挂在门前的风铃叮叮作响。

　　她正晃神，陡然被门口的响动吓了一跳，原来是门口几只胖胖的流量猫伸出爪子在扣门。

　　“老板娘。”她道：“它们是不是饿了？”

　　“哎呀。”老板娘端来面碗给她，随手蹭蹭自己身上的围裙，“忘记给这帮小崽子添粮了。”

　　“啊。”她随意回了一声，身手勾住隔壁桌的醋瓶，朝自己的碗中倒了一点。

　　不多，连一小瓶盖都没有。

　　“你好久没来啦。”老板娘像从前一样健谈：“毕业了吗？”

　　不过是一句客套话，她也随意回：“啊，顺利毕业了。”

　　都过了许多年，难为老板娘还记得她这么一号人。

　　“你那朋友倒是常来。”老板娘舀出袋子里的猫粮，随口道：“我还问过她，你怎么不同她一起来呢，她说你忙。”

　　“是有点忙。”她附和道。

　　忙着处理这人间琐事，若不是老板娘提醒，她怕是连那人姓甚名谁都快忘得一干二净。

　　“再忙也要好好吃饭，你看你这几年反倒瘦了不少。”老板娘端着盛猫粮的小盆，好心道。

　　“嗯，以后多来吃几次，就能胖回去了。”她道，倒是有几分当年俏皮的模样。

　　“行，常来啊！”老板娘爽朗一笑，推门而出。

　　她扬起的唇角渐渐落回原处，片刻，又低低地笑了一声。

　　瘦不是因为没吃饭，反倒是因为应酬太多伤了胃。

　　老化的脊椎，脆弱的脾胃，越来越少的头发，成年人的通病，她都有。

　　之所以来这里点一碗热腾腾的面食也不过是心血来潮，若是平日里，她大概会穿着当季的潮流设计，化着精致的妆容，去隔壁那条最繁华的街，约三五饭友，开一瓶红酒，点上几个私房菜，调侃人情世故，而不是在这里，穿着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运动衫，托着腮沉默。

　　面还是她曾经最爱的口味，可却加了她最不爱的陈醋，败坏了原本的味道，也将她有限的食欲一并卷走。

　　为什么要加醋呢？她心中懊恼，面上却不动声色。不将情绪现于脸上，早已是这么多年在社会里磨出的基本素养。

　　筷子上的棱角在她的手指上压出一道青白的痕迹，她兴致缺缺，面也是一根根地机械地夹进口中，味同嚼蜡。

　　有些东西，果然只适合留存在记忆里，这样才能维持她原本的鲜活，而不是在后来埋怨她的褪色。

　　——

　　“我觉得你的更好吃。”女孩不由分说地将她的碗换走。

　　“哪有你这么霸道的~”她嗔道。

　　分明是女孩看出她不想吃，才贴心地与她交换，偏她还得便宜卖乖。

　　那人倒是不理会她的指控，将劲道的面食吸进口中，赞道：“因为别人碗里的比较香。”

　　“那你去吃别人的，为什么单单欺负我？”她扬起下巴继续找茬。

　　女孩绽出一抹恣意的笑，道：“大概是因为……你最好欺负。”

　　那人将最后几个字咬得别有韵味，她开始不懂，冥思苦想了许久才明白那人的意思，举起热奶茶贴上那人的脸颊。

　　“烫烫你这厚脸皮！”她恼道：“大庭广众的，怎么满脑子的乱七八糟。”

　　她总是很迟钝，等女孩将她调戏个够，才堪堪反应过来，然后闹个大红脸。

　　女孩低低笑开，将奶茶搁到一边，动作缓慢地勾起她一根根手指，意有所指道：“那等吃完饭，让你欺负回来？”

　　“才不，我正人君子得很！”她瞪她。

　　“瞎想什么，我说的是一会儿看电影时，把爆米花多分你一点。”女孩将她飘在鼻尖的碎发拨开，笑意灿然。

　　她冲她皱皱鼻子，又继续埋头苦吃，不理会女孩的说辞。

　　等出了小店，女孩才慢条斯理地解自己外套的衣扣。

　　“你干嘛！？”她脑子里还回荡着那句欺负，抱着自己的肩膀警惕道：“这是在外面！”

　　女孩侧过身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外套被那人用双手撑开，为两人辟出一点轻松甜蜜的角落。

　　那人低头吻她，眉目中满满当当地映着她的影子。

　　“这么好欺负，以后被别人卖了可怎么办？”

　　“你才好欺负，你全家都好欺负！”她面上漾出一点绯色，终是恼羞成怒。

　　“嗯。”女孩点点头，“在你这里，我是挺好被欺负的，那你要欺负回来吗？”

　　“不要。”她心口一热，嘴硬道。

　　“那过这村可没这店咯，日后你要是翻旧账我可不认。”那人调侃道，压根不知道脸皮为何物。

　　见女孩等了三秒，真的要撤开，她才恶狠狠地揪住那人的衣领，踮起脚……

　　——

　　门口的风铃再次响起，将她的思绪扯回现实，风将她的发丝吹乱，她伸手将头发捋到耳后，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现实中。

　　门口的脚步声渐近，她这次却没有抬头，面已经有些坨，她随便地用筷子搅动一下，便将食物送入口中。

　　下午还有几个重要的报表要看，不该在这里浪费时间的。

　　“今天倒是巧，你们两个一前一后光顾我的小店。”老板娘笑迎道：“是不是提前约好的？”

　　“约好？”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带着一缕困惑。

　　她心里一突，猛地抬头，早已来不及控制自己面上的神色。

　　世界原本很大，有些人道一声再见，却再也没有机缘见到。

　　可她此刻却觉得世界很小，不然为什么，连几年薄薄的伤痛和遗憾都关不住，非要在这时摧毁她沉定的情绪？

　　那人先一步反应过来，对她礼貌地笑了一下，道：“好巧。”

　　分开的时候连再见都倔强地不肯道一句的人啊，如今却能云淡风轻地对她说“好巧”。

　　像个老朋友。

　　可她们……从未做过一天朋友。

　　她抿抿唇，将涌上喉咙的酸楚咽下，也酿出一抹客套的笑来，轻声回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我遗忘在时光里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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