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

　　“你说……你想不起来了？”
　　香樟树下，男子看着眼前清俊的青年，不确定的问道。
　　“嗯，忘了。”
　　莲纹湖蓝色锦衣的青年点了点头，目光略略偏开男子的视线，心存愧疚。
　　男子扶了扶额角，唇边噙了一丝苦笑。“算了，这怪不得你，大家都知道你记性不好。”
　　脸不经意的红了，苏浅转身走开了。就算记性不好，但天天要回的房间在哪里，他是记得的。
　　温少初的朋友们都一口咬定他苏浅是被少初捡回来的，可是他不记得了。不知道为何，他的记忆力差得吓人，东西放在哪转身就忘记了。总是劳烦少初帮忙找。有的时候，少初的朋友来了，就一起帮忙，然后笑他的记性差。
　　少初的朋友很多，苏浅有时会想，为什么他会有那么多的朋友，可自己却没有。可是每当他想到这个问题后，转身便又忘记了。偶尔想起来去问少初，他总是笑呵呵的敷衍道，我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啊。
　　这是不同的吧？苏浅想。但是他不想在这件事情上深究，比起这件事，他还不如努力想想昨天晚上把少初的扇子放在了哪里。
　　“呦，早啊。苏公子不会刚好又再找东西吧？”
　　声音从远处传来，苏浅听到声音就知道来得人是苏饶。两人同姓苏，温少初损友之一的方小楼曾戏言道，你们俩是兄弟吧？
　　嗤，兄弟，怎么会是兄弟呢？苏饶才不会像自己记性差到这个地步。再说，天下之大，难道姓苏的人都是一家的？
　　和苏饶一起来的是一个年轻人，那人年轻的面容上有着温和的微笑。他见苏浅回头看着自己，面上的笑意又多了一分。苏浅以前没见过他，当然，他不能否认自己见过那个年轻人却忘记了。毕竟自己的记忆力有多好，他的心里有数。
　　“苏饶你来帮忙找一找少初的扇子。”他顿了顿，“湘妃竹描金面的那把。”
　　苏饶曼声应着他的话去帮忙找扇子了。苏浅看着眼前带笑的年轻人，微微蹙眉。
　　“苏公子不用再想了，公子以前确实没有见过我。”那人笑道，“紫，是我的名字。”
　　若只是一个“紫”字，却也是个简单的名字。苏浅暗自思索着，是否应该给眼前的人的名字再加一个字，组成个简单的词呢？
　　似乎看透苏浅所想，年轻人笑容温文的补充了一句：“我姓夜。”
　　夜紫……
　　叶子？嗯……似乎更好记了……
　　“在下苏浅。”他展开眉头说道。夜紫的脸上总是带着笑，这让苏浅觉得在夜紫面前不露出一笑容的话，是一件很对不起对方的事。
　　“原来是苏公子。听苏饶提起过公子。”夜紫微笑，“他说公子写得一手好字。”
　　苏浅没有注意到夜紫对他的赞赏。他半低着头，盯着夜紫的衣角想，苏饶嘴里说出的话绝对没有好话，自己此刻在对方的心中一定是形象很差吧。
　　无所谓了，每次少初将自己介绍给别人时，也会加一句“他易忘事，大家多多包涵”。他的形象，大概早就没有了。
　　夜紫依旧笑得温和。那笑容映得他一身朴素的浅蓝色衣衫也明媚了起来。“我言语乏味，想是苏公子不感兴趣。本还有一位朋友要来，可惜他今日忙碌，来不成了。下次介绍给苏公子可好？”
　　“嗯。”苏浅回过神，只听得了后几句，便欣然应了。他记得少初说过，多交几个朋友没什么坏处，说不定哪一天还可以把他忘记的事情想起来。
　　“苏浅，这位是你朋友？”温少初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看见苏浅身边的年轻公子，随口问道。他不太在意来人的身份，只是拉了苏浅的手说，“你知道那把扇子被你放在哪了？苏饶和我在你房门外的花盆边找到了。你莫非是拿着扇子看花，然后放着忘拿了？”
　　“我要是记得还用得着你们找么？”苏浅低声反驳，“这位是苏饶带来的朋友，夜紫。”
　　“原来是夜公子。”温少初正眼看着微笑着的年轻人，语气中有份古怪的冷淡。苏浅心中觉得奇怪，以往的每次，温少初交朋友的兴致可比自己来的多得多，怎么这次如此之冷淡？
　　夜紫淡然的笑着，目光移向了远处，那里苏饶正好走来。待苏饶走到了三人的面前，他依然不说话，等着苏饶开口。
　　“你倒是跑得快，都不等我一下，亏我那么卖力的帮你找东西。”苏饶抱怨道，“今天帮你找东西报酬是什么？要不我留在你这里吃饭吧？”
　　“请你我还不如请小楼呢。”温少初哂笑一声，他的本意是调侃，然而苏饶却故意装作听不懂，装腔作势的大声嚷嚷道，“哎呀呀，这倒是个好主意，把小楼云夙雪筠他们都叫来吧，夜紫你也把那位沈公子叫来，大家正好聚聚，热闹一下。”他说完便拉走了夜紫，“我们先告辞，下午再来。”
　　苏饶乱说一通便走，也不看温少初和苏浅的表情。苏浅无所谓，多来几个少来几个人都是一样，反正他住在少初家中，请客花的是少初的钱。主人愿意请客，他一个住在别人家的食客能有什么好说的。只是……
　　“少初……”
　　“什么事？”
　　“你的钱够不够啊……不会请完客后我就要被赶出去住了吧……”
　　“……苏浅……”
　　“嗯？”
　　“我还没有穷到那种地步好不好……就算你在我家当一辈子食客我也是养得起你的……”
　　哎？这样啊……原来少初还是很有钱的……但是这不能怪自己，他不知道，少初又从来没说过，可是不知对方是不是想着反正说了他也记不住所以不如不说呢？
　　温少初带着他回房间，仿佛是在担心他回连房间在哪里都不记得了。走到房门口，苏浅看见了温少初和苏饶找到扇子的那个花盆。花盆里种着他不知道名字的花，那花的叶子却很漂亮，翠绿欲滴。
　　看到那些漂亮的叶子，他便想到了一个名字——夜紫。那个浅蓝衣衫笑容温和的年轻人有着漂亮的眉眼，乍看很普通，多看两眼，会发现其中摄人心魂的魅力。
　　少初不喜欢夜公子呢……
　　苏浅是个毫无心机的人，他这样想着，便也这样说了出来。温少初步子一顿，看向他，回答：“没错。”
　　原因呢？苏浅没有问出来，只是抬眼看着温少初。他虽然觉得好奇，但是他从不会勉强别人说出原因。可温少初毕竟和他相处了那么久，一眼便看透了苏浅的心思，轻声说：“他是个太难以掌握的人。”
　　“你心思单纯，或许看不出来。他和苏饶、方小楼、云夙甚至崔雪筠都不同。苏饶的胡闹、小楼的风流、云夙的冷淡、雪筠的温柔全是天性使然。可是那人不同。苏浅，你可曾听说过有人姓夜，夜晚的夜么？”
　　苏浅想了想，摇头。
　　“没有听过，对么？只有树叶的叶，但是没有以夜晚的夜作姓氏。由此可见，这个人是一个不拘于现状、标新立异的人。他一身朴素的蓝色衣衫，是为了不引起人的注意，可举手投足却全然是大家风范，可见他有意隐藏。他的笑容虽温和，但是眼睛却不在笑。那说明他的本质并非你所见一般温和。而且，你是知道苏饶的为人。他虽然爱胡闹，心里却是雪亮。若非让他心服口服的人，他绝不会引为友。当日他也是见了你有一手好字，又才思敏捷，才与你为友。那么，你觉得那人是在什么方面折服了苏饶？
　　“我刚才找那把扇子时，听苏饶提起过夜紫，苏饶说他是今天才刚刚认识那人。一个才认识一会儿，就让苏饶急着介绍给我们的人，定非什么简单角色。”
　　是这样的么？苏浅暗自想道。或许，少初也害怕一个比他自己要厉害的人物吧。

　　话虽如此说，温少初还是在大家来之前很用心的作准备。苏饶的话不错，人多了一起聚聚热闹。他们那一帮子狐朋狗友总是凑不到一块儿，不是这个有事就是那个不能来。难得今天苏饶亲自去请人，所有人都欣然应允了。
　　苏饶是最早来也最开心的一个人。主意是他出的，人也是他请的。大家都到场，那不仅仅是给温少初面子，更是给他面子。他脸上挂得住，心情就好得不得了。申时不到就跑来了，帮着温少初一起忙里忙外。他们不叫苏浅做事，美名其曰让他好好休息，其实是怕他在自家院子里走迷了路，反倒要他们去找人。
　　方小楼、云夙、崔雪筠常来温少初家，进门了也不用什么客套。所以门外连一个迎客的人也没有。幸亏大家都不在意，反是帮忙张罗着，只有苏浅成了大闲人一个。
　　已经来了的几个人和苏浅都很熟，见到他在院子里坐着没事做，便随意和他聊上一两句。没到的人，只剩夜紫他的那位姓沈的朋友。苏浅本也没事做，便在院子门口闲逛，想着夜紫来时正好充当一下迎客的人，免得让别人觉得失了礼数。
　　“苏浅，你在门口站着做甚？”方小楼见了他在门口，便喊道。“小心进来个陌生人趁我们不注意把你拐跑了，那大家可要哭死了。”
　　“瞎说，没个正经样。”苏浅笑骂，“真不知道那些姑娘是怎么看上你这种人。”
　　“我这种人是哪种人啊？”方小楼调侃道，“别人姑娘就喜欢我这调调，苏浅你是嫉妒不来的。”
　　“谁嫉妒你呀，拜托你照照镜子有没有值得我嫉妒的本钱再说话好不好，你这话我听了笑得肚子疼。”
　　“苏浅你肚子疼？”方小楼装作惊讶的跑上前来，扶住苏浅的肩，“就说你身子弱的跟个女孩子似的，你就是不信。你看看你看看，这下子总归信了吧。”
　　苏浅一拳打在方小楼的腹部，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方小楼却笑嘻嘻仿若未觉地说：“苏浅，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像在打情骂俏呀？”
　　“……你可以去死了……”
　　苏浅气得只剩没吐血。恰在这时，夜紫和另一位公子来了。苏浅猜想那人便是沈公子了，可气的是，刚才他和方小楼玩闹的景象他们全都看在了眼里。
　　天啊……真是丢脸……
　　“苏公子精神很好呢。”夜紫开口道。他的脸上依然是淡淡的笑容，苏浅很认真地去看，却没有发现温少初所说的“眼睛没有笑”。
　　“他便是沈颜，我今天上午提到的那位公子。沈颜，这位是苏浅。”夜紫笑着望了一眼身边着水色云纹织锦的俊美公子，介绍道。苏浅发现夜紫换了一身衣裳，淡紫色的罗衣上，暗镶着繁琐的花纹，衣襟袖口处更是有着银丝缠枝。
　　紫色，和他的名字倒是相衬。苏浅边想边开口，“这是方小楼方公子，方才让二位见笑了。”
　　“不打紧。”沈颜笑着回答。他的声音很好听，如春水流淌一般让人觉得很舒服。他眼看了看苏浅和方小楼，道：“方公子，你们打情骂俏其实可以在房间里的，既没有外人看见，又可以更进一步加深感情。”
　　他说话的表情很真挚，但眼神却是神狭促的。方小楼哈哈一笑，拍着苏浅的肩，“原来在别人的眼里，我们两人的确在打情骂俏呢。”
　　“方公子误会在下的意思了。”沈颜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沈颜只是觉得，是方公子在调戏苏浅公子而已。”
　　“呵，这回可就是沈公子误会了。”方小楼盯着沈颜，面上虽是笑着的，其实却暗自认真了起来，不愿落于下风。“在下一向只对美人感兴趣。”
　　沈颜看了看苏浅，很笃定的说：“夜紫和苏浅公子都是美人。”
　　“但他们是男人。”
　　“龙阳断袖之癖是存在的。”
　　沈颜的话几乎是想都不用想就说了出来，方小楼一怔，他没想到口舌伶俐的自己竟然随随便便就输给了别人。他抱拳作了个揖，“在下甘拜下风。”
　　“承让了。”沈颜淡淡的答道，依然站在夜紫的身后。
　　一直插不上嘴的苏浅见气氛不对，忙道：“我们先去和少初苏饶那边吧，再不去他们又要以为我在院子里转丢了。”
　　夜紫点了点头，跟着苏浅往院子里走，沈颜在夜紫的身后，也跟了过去。只有方小楼最后移步，赶在了苏浅的前面，低声提醒，“他们在东边的亭子里，你走错方向了。”
　　幸亏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旁人看不见苏浅脸上尴尬的表情。方小楼心知苏浅的想法，只好不动声色的在院中绕了一个大圈才往亭子边去，恰好遇见去找他们的苏饶等人。夜紫和沈颜略有察觉，却彼此心照不宣的什么也没说。
　　“怎么来得这么晚？”一见到几人，苏饶劈头便是一句质问。夜紫笑笑，答：“只怪这院子太大，走了好些时间才到。”
　　“院子大？我从来不觉得……莫非是苏浅你忘了路？”话说到一半，苏饶恍然大悟的看向苏浅，“那倒是情有可原。”
　　“这次可不是我带的路。”苏浅嘟囔了一句。苏饶一怔，转眼看向了方小楼，“不是苏浅带的路，那边只能是你了。原来小楼你是路痴。”
　　方小楼难堪的笑笑不说话，路确实是他带的，绕路走也并非苏浅要求的，的确只能怪自己。
　　“不取笑你了，快到亭子里去，都在等你们呢。”苏饶漫不经心的说完，瞟了一眼沈颜，便往亭子里去了。
　　见了其他人少不了一番寒喧，大家拿方小楼带错路之事来当笑柄。方小楼哈哈笑着一个人把错误揽了过去，给苏浅留足了面子。苏浅在席间不经意的看了一眼方小楼，正对上了方小楼笑意盎然的脸，便用眼神表达了感激之情。
　　“还有三杯酒，让苏浅替我喝了吧。”苏浅的眼光才离开，便听见方小楼的声音，声音中多了几分酒后的醉意，朦朦胧胧。
　　苏饶挡下了方小楼要递给苏浅的酒杯，“你的酒，他如何能带你喝？”转了头，便看见夜紫和沈颜脸上的笑容，他也笑了起来。“苏浅要是愿意的话，就自己来拿吧。”
　　他并无意与自己为难。想到这一点，苏浅伸手接过方小楼的那只杯子。小楼为自己掩盖过失，自己替他喝杯酒又有何妨。
　　“真的要替他喝？你的酒量不好呢。”温少初的声音轻轻的漂浮在他的耳边，他点了点头，心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喝醉了呢。否则，大家的声音怎么在他的耳中都是轻飘飘的，听得不甚真切。他用手指抵住自己的眉心揉了揉，努力让自己更清醒些，然后大声说：“这三杯，我替小楼喝。今日才知道，原来记性差的人不知我苏浅一人。”
　　手中拿着荷叶镶边的镀银酒杯，堪堪喝了三杯酒。苏浅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飘出了身体之外，他看着自己醉倒在旁边坐着的沈颜身上，口中低语着不成句的话语，不禁好笑。
　　果然是酒量太差，喝醉了吧。若不是，自己怎么会如一个局外人般的看着这一切？
　　笑容染上唇脚，他抬头，却对上了夜紫一双寒星般的黑眸，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侧过脸，又看见沈颜抬了头，同样是望向了自己。
　　他们两人和别人不同。苏浅想道。当其他人都在笑着说他不胜酒力、醉倒沈颜肩上时，只有他们会往这边看。

　　“我送苏公子回房，你们先聊着。”夜紫站起身，向大家歉然的笑着。沈颜也站起来，抱着苏浅，看起来颇有些吃力。其他人见了，随口应着——大家都是半醉半醒的样子，谁还顾得上夜紫和沈颜。甚至没有人想起今天第一次来此的夜紫是否知道苏浅的房间在哪里。
　　虽是夏日，夜间却有丝丝凉意自院中各个角落传来。夜紫简单的理了理衣服，抚平坐下时压出的皱纹，依着记忆往苏浅的房间处走。沈颜抱着苏浅，有些吃力的跟在夜紫的身后——他毕竟不是常做体力活的人，平日里养尊处优，连重物都不常拿。
　　“喂，你怎么想到要我抱他走路啊？”沈颜有些哭笑不得的问道，他觉得自己的四肢已经没有力气了。
　　夜紫回头看了他一眼，却并不停下。白日里大家见到的笑容已经敛了去，只是一副惫懒的模样，“这是你自作孽。来时和方小楼逞口舌之利也就算了，竟然还拿我做喻。我平日里真是对你太好了，让你忘记了规矩。”
　　沈颜无语。自己随口一句话他便念念不忘，不知该说身为涟语阁阁主的夜紫记性绝好，还是他锱铢必较呢？
　　“而且，苏浅的事能随便让外人知道么？此刻的我们是在他的梦境中，存在与否，只在他的一念之间。”夜紫淡淡地说道，他指着十步开外的屋子，“那里便是他的房间。”
　　沈颜停下来没有动，忽然问道：“阁主，你不会一早就计算好了让我来做这份差事吧？让我施术使我们入了苏浅的梦，以及让我在梦里做苦工……”他拉长了脸，“这一定是阁主你早就想好了！”
　　夜紫没有否认。潋语阁中，每个人身上发生的事都是秘密。他们只会将这些事告诉一个人，那就是潋语阁的阁主。历任的阁主并不是靠着武力控制整个组织，而是握紧了那些人的过往，而潋语阁阁主绝不会把这些事泄露给任何人。加入潋语阁，在某种意义上，便是托付了一个人的一生。而这一任的阁主，夜紫，正是知道这太多太多故事的人。
　　那些辛酸的过往不能为人道，所以夜紫是不可能让其他的人来帮忙。能帮助他的，只有身为夜紫心腹的自己。沈颜看见夜紫眼中意味深长的笑，心知自己猜中了。
　　“你要是愿意再多站一会我没有意见，反正出力的是你不是我。”见沈颜半晌没有动静，夜紫冷了一张脸，推门径自进了苏浅的房间。沈颜哪里愿意多出力，慌忙走了进去，把苏浅放在了床上。
　　“把那只香拿来。”夜紫朝沈颜伸出了手，沈颜忙拿出了来此之前夜紫让自己替他拿着得香，又顺手拿出了火绒将香点燃。
　　白烟自点燃的香上升起。袅袅的香气如情人的手，温婉的抚过人的脸颊，勾起了无限情思。第一次在潋语阁中见到少年清丽的脸庞、作法三天三夜未眠后温柔的话语……一幕幕过往之事一一浮现在眼前。香气宛若勾人记忆的银勾，将几乎要忘却的事情自记忆最深处拉出、展平。欢喜的事、悲伤的事，无一例外。
　　夜紫用力掐了沈颜的右手虎口，他忙回了神，看见的是眼前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他闻着那香，心中疑惑，不知道刚才为什么会想起那么多的往事。
　　“这支香，叫‘梦回’。”夜紫低声说。
　　梦回往事。
　　他凭沈颜的术入了苏浅的梦，可唤醒苏浅，却要靠这支香。有些事情虽然想遗忘，可那里忘得掉呢。又或者说，那些填满了人一生的事情，有谁，舍得轻易的忘记。
　　苏浅告诉他的故事是什么？夜紫看着苏浅的脸慢慢的想着。他让沈颜到门外等他，自己却拿起了桌上插着夏日荷花的花瓶，将瓶中水缓缓倾倒而出，倒在了苏浅的脸上。
　　“啪。”一滴水地在苏浅的脸上，苏浅的面容仿佛水面一般，渐渐搅起了涟漪。夜紫眼中有细碎的光芒闪过，惊梦了，梦该醒了。
　　“沈颜，我想，我们该回去了。”
　　夜紫走出房间，微笑道。

　　苏浅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梦里有着漂亮笑容的年轻人，梦中他不知道对方是谁，可现在他知道，那是潋语阁的阁主夜紫。
　　“总算是醒来了。”潋语阁主笑眯眯的看着他，“偷得浮生半日闲，又有那么多的好友相伴，你也应当知足了。
　　“你想告诉我的过往，是和你的朋友有关的吧。现实中的你，记忆力很好，有很多的朋友，虽说大多是浮水之交，但总还是有几个挚友。那么，你的故事是什么样的？”
　　“阁主大概已经知道了。”苏浅低下头不敢直视夜紫的眼睛。“我随认识很多人，但是互相并不熟悉，仅有几个相知的朋友。有时，和他们中的某一人关系密切一些，便被其他人冷落。最后只剩的我一个人。阁主你听过那么多人的故事，一定觉得我的过去很无聊很幼稚，但是，你若换做是我设身处地的看待这些事，你会明白这让我多么的为难多么的难过！”
　　“所以你的梦境里才会有那样一些相知相悉的朋友。”夜紫接过话慢慢的说，“苏浅，若单论你刚才的话来说，你的故事的确有些无聊。但是，我很喜欢你的梦。那种氛围，是潋语阁中每个人最渴望的场景。只是，那既然是我许诺送给你的一个梦境，就必须有醒来的时刻。你切莫怪我狠心，你想要的，在你的梦境中具已实现。
　　“苏浅，你想忘记的那些事你是否真的能舍弃。若是想，我这里有最好的术师和药物，可是一旦忘了就不可能再记起，你如何决定？”
　　能忘记么？苏浅扪心自问。忘记那些朋友，意味着的，不仅仅是忘记伤心难过的事，同样也有哪些欢笑。和朋友们在一起，还是笑的时候更多吧。那些笑容是发自内心的，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他摇了摇头，黯然苦笑。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然而最留念的，却是现实中的爱与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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